一座小森林

小孩出生的時候，像個小麵糰。這坨小麵糰，仰賴大人的照護，這樣讓大人誤以為他是可以塑形的，依照顧者的心意捏成各種形狀。於是成年人在心中許下各種“大大”的心願：“我要把他養成某某成功體面的人。”有了“模具”，養育工作就會變得綁手綁腳的，麵糰長出犄角，當人問“他幾歲”，爸爸媽媽無奈地說“trouble two”，大家便開始討論如何剪掉這些令父母難堪的犄角。（小孩：“我，兩歲。”伸出三根小手指。）

小孩的樣子，我曾經以為是鏡子，我們愛他，像是納西瑟斯愛上倒影裡的自己。在照護的過程中，又像是葡萄牙詩人索菲亞 · 安德雷森寫的兒童故事《奧莉安娜仙女》：奧莉安娜是森林裡的仙子，本應照護整座森林，但耽溺水中自己的美貌，拋棄了整座森林——對自己的孩子，單一生命，“水中的自己”全心全意的耽溺，拋棄整個世界，甚至被世界遺棄。在故事裡，仙后因奧莉安娜違背了諾言，收去了她的魔法，奧莉安娜翅膀掉落，周身狼狽。

事實上，孩子並不是映照父母的鏡子，他是巨大世界的集合。這些小樹（無論他先前是麵糰還是種子什麼的），他們都會長出自己的樣貌，但又不全然是“自己”。小孩成長的社區，每一個人，都是他們的土，有的是地下水層，在所看不見之處，不斷去提供水與養分。

照護森林的方式有很多種，如果我們看到整座森林，就能看到每一棵小樹的需要。

當小樹用樹根擷取養分時，它會避開地下土層的石塊，就像我們從來不會因為它的根系長得亂七八糟而去修剪。無論你是石頭是土還是水，每一個成年人的存在，就有使這座森林健康的意義。

（兒童村落學 · 一）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