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的階梯

我拖着小兒的手踏入A校校園，階梯一級級向上延伸，把人帶向未知，每一次舉足，都像在挑戰更高的海拔，但真正的挑戰仍然遠在後頭。廊道的壁紙七彩繽紛，等候區的玩具、繪本五花八門，讓我有種走進了娛樂場的錯覺，然而這一關的面試題目是安分守己，禁不住誘惑、守不住坐姿的，都會被貼上隱形的失格標籤，彷彿長大後便會行差踏錯，沉淪於燈紅酒綠之中。

B校的試場有如電影廠房，家長須按照校方的劇本，在沒有城堡的地方，上演一段悲歡離合、跌宕起伏的魔幻劇情，而身為主角的三歲學童，更要飾演一隻有感情的風箏，對演技的要求可謂最是苛刻。家長先是要運用繪本演出和樂融融的親子家常，再讓子女在滑梯與玩具之間盡情放縱，直至樂不可支時，用一句咒語將孩童變成一隻收放自如的風箏，徐疾有致地收回家長手中。將風箏轉交一旁的老師後，才發現手上已經一片濕潤。一路前行，直至課室深處，到達一張雅致的桌前，方可解開咒語，然後用辨物、識數、跳圈、舞動等測試，檢驗咒語是否有副作用。電影戛然而止，沒有續集。

C校的試場則有如求職面試，家長須為校方拆解家校合作難題，但怎麼也比D校的口供室好，至少不用親子隔離，被一式兩份的質問交叉驗證。老師：“寶寶看手機嗎？”親：“甚少。”子：“愛看。”

E校以黄色的蘋果、紫色的草莓測試認知能力，以此判斷學童是人還是學舌鳥。F校則要學童模仿學舌鳥，複述老師的話，然後學鸚鵡單腳獨立，又要立刻乖乖靜坐。人說，育俏皮鸚鵡，可剪羽四五，此後欲飛難高；或剪羽六七，則欲走難遠；若剪盡覆羽，則如雛鳥，乖乖靜蹲。試問欲入幼稚園，當剪幾羽？

各大名校為保一片教學淨土，築起了一座座象牙塔，對生源設下重重難關，吾家二人皆為師，見盡學生百態，更是明白一片淨土的難得。對名校抱有希冀，並非求雛鳳清於老鳳聲，而只是想將市井煙火攔在圍牆外，留幾張安靜書桌罷了，但願他們在應當奔跑的年歲，能遇見可供奔跑的草原；在理應思辨的時節，能覓得互相砥礪的同伴。

然而為求名校學位，歷經百般折騰，豈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再苦也值？孟母曾為擇鄰而三遷，而現代父母，為求擇鄰何止三千？現代發明了面試班、英語班、蒙特梭利班，包羅萬象，彷彿是在學海中央掛起的盞盞明燈，能一直引路至名校淨土，當然，前提是要你家中有船。更值得深思的是，鍍了金的羽毛，還能勝任翱翔嗎？完成面試後，我拖着小兒的手，沿着階梯一級級往下走，那一直延伸的階梯，每一級都一式一樣、毫無偏差。

小兒的腳步卻輕快、無序、間或跳躍，鞋底與石階碰撞，響起無憂的節奏。聽着那天真的足音，我笑着感慨，舉足是為着前行，而踏步，也是在前行。

金學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