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羅事件幽微嗎？

首先利申：我不是艾莉絲 · 門羅（Alice Ann Munro，又譯：艾莉絲 · 孟若）的粉絲。我受不了她的作品太幽冷和心思糾纏。當七月她女兒斯金納投書媒體指責她在女兒遭受繼父性侵的時候沒有站在女兒一邊，我還是有點震驚，因為門羅的確是一個好小說家，但我認為：如果一個作家連自己女兒受的苦都不能共情，我覺得她甚至是不配當作家的。

古代東方有很多這樣的作家，那是因為時代局限。但廿一世紀的加拿大依然如此，不是民風保守能解釋得過去的。因此我認為門羅有意無意扮演了幫兇的角色，而作家的角色不能借來文過飾非，至於說她是藉此挖掘人性的話，則近乎無恥了。因為涉及兒童性侵的問題，沒有甚麼“人性幽微”的灰色地帶。

這個案子裡最奇怪的是斯金納的生父、乃至姐妹兄弟，在當年都沒有向她伸出援手。甚至有加拿大的著名出版社承認二〇〇五年就收到女兒的投書，但他們按下去了。與門羅齊名的加拿大女性主義作家瑪格麗特 · 阿德伍德也說她早有耳聞——加拿大文學圈裡多少知道這事，但門羅早已經是加拿大之光。為甚麼在上世紀末的現代國家加拿大，所有知情人都這麼維護男權？不肯幫助一個受害少女？究其原因，他們不是在捍衛那個繼父，而是礙於門羅盛名，對家人也如此：大作家門羅不能被毀掉，平凡的女兒斯金納卻無所謂。

據說，“門羅筆下的女人邂逅的真實生活總有些殘酷：謀殺、瘋狂、死亡、離異，以及形形色色的欺騙。面對這些遭遇，她們總是平靜、清醒，甚至有些若無其事。她們在人生中穿行，背負着各自的傷疤，但又當這傷疤不是她們的……”（門羅作品集的介紹）這一切似乎像在說門羅本人對家庭醜聞的忍耐，並且深表同情。但忽視她對惡的原諒，即使那繼父在晚年才被法律制裁，他的兩年判罪也不過是緩刑，門羅還是狠心地跟女兒說她要站在“愛”的一邊，並且把女兒的聲討稱為“厭女”文化，言下之意，只有她是受難的女性。

隨便翻開一本她的小說集，都能看到變形的愛情關係的影射。比如說《亞孟森》，裡面的薇薇安 · 海德與曖昧男友阿利斯特之間，就有一個小女生瑪麗的存在。小說裡的兒童療養院醫生阿利斯特，有明顯的戀童嫌疑，薇薇安在乎的卻是瑪麗的醋意（她的醋意深藏不露）——但即使阿利斯特莫名對她始亂終棄，她也深情地對他說一句：“關於愛，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

可能幽微之外，有一個很簡單的事實：薇薇安，或者門羅，有一個俗稱的戀愛腦。因愛之名，成就一個偉大的女作家，藏起來一個失職的母親，看起來很好。

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