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性傑寫詩畫符情緣人間

有一次與凌性傑見面，忽然想起金山高中文藝營。我、詩人顏艾琳、凌性傑、吳岱穎擔任駐營老師，邀請的金山高中老師甚麼名字，我們都歉然地遺忘了，但在房間飲酒、歡騰忘我，依稀日子就該長成這樣。

又是另一個房間，嘉義南華大學，我們的歡騰受阻，一起應邀評審文學獎的作家於晚膳時，誤吞白帶魚刺，因為這根魚刺，我才認識寫詩，撰寫古文、作文讀本的性傑。另一個奇異本事，他倒好茶水，在上頭畫符咒讓作家飲用，他說此法已經拯救數十名魚刺人。果然一絕啊，哪能不看看究竟，性傑瞧我探身偷窺，慎重以衣袖遮掩。原來，不是“我道”中人，看了反倒傷神。

作家喝了除刺符咒水後，我們細聽性傑細說幼時，一位江湖道長經過鄉間，見他骨相清奇傳與符咒，性傑果然一學即會，而庶民打扮的道長早已走遠了。“深藏不露”原來是這個意思哪。

作家飲用符咒水以後，依然喉間卡卡，但我們盡量逗她說話、逗她笑，不時勸杯高粱酒，忽然她正色說，“喉嚨不痛了……”也許符咒加高粱，循環幾周天以後，療效更好。

最早認識性傑是他出身花東，但新詩寫得極好，再一個驚奇是以邊疆花東地區，甄選上高中第一學府。地緣果然拉近情緣，我邀請他與岱穎為《幼獅文藝》撰寫古文賞析專欄，成書後定名為《找一個解釋》，我有一段扼要推薦，“凌性傑、吳岱穎兩位是詩人、是作家，文筆流暢不在話下，兼以擔任教職多年，深知學生需要，而在精學跟博學互相餵養下，旁徵博引，每每恰到好處。閱讀兩人的文章是賞心悅目的，更重要的是，也跟着學習專注但又自由的心靈”。

他們在這一本書放下速度。為了溝通而寫必須慢，找到語文課本題材，再得慢，思酌甚麼樣的聯想跟題材最適合教師參考、學生閱讀，更得慢，因為人腦畢竟不是電腦，他們得停下來找資料、過濾、選擇、裁用，才能幫每一篇語文教材，找到合適的延伸方向。

徐國能的推薦比我精彩深刻多了，“將古代經典，拿來當作自我生命的注腳。那不僅是一種將古文賦予血肉生命的教材教法，我認為其中更具有一種暗示：那些歷經了重重時光，偃臥在語文課本裡的作品，其實背後都有一個更巨大的存在，都有一些更直得追索的情懷，那才是文學的目的，也才是老師的價值”。

很可能因為研究、攪動以及沉澱是性傑隨時都在發生的事情，與他一起評審時，常能聽見高論，對作家路數了然於心，這應該是江某某寫的、那應該是林某某寫的，事後竟然一一驗證了。

除卻主編與作者、同席評審，我跟性傑還多次一起出遊，他總是露出可愛兔寶牙，明亮大眼睛，宴席上、會議上，都讓人如沐春風，但有一回春風不在，而面帶憂戚，一起出席的作家吳岱穎也許電腦使用過度，評審完後，右手肘激烈痠痛，貼上一條根藥膏減輕症狀。二十年前那個晚上，一行人走進金門金城香蜂一條根特產店，老闆娘一見吳岱穎就問他怎麼了？得知原委後讓吳岱穎坐好並推拿。岱穎臉色慘白唉唉大叫。我們走進店內時人不多，隨着岱穎哀嚎聲越大，人潮也越多。老闆娘自豪地說，她可是有執照的喔，細推病症與治療，神奇的是吳岱穎回台北第二天，手傷就好了。

我們都有傷痛或記憶，存在他人那裡，不懂得畫符咒、不懂得推拿，都無妨了，善緣在，我們便會跟隨到天涯海角了。這些細節沒寫在性傑的書裡，但被我牢牢記得着。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