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羅的女兒
近日最讓我感到震驚與怨怒的一件事,是在加拿大作家、諾獎得主愛麗絲 · 門羅離世近兩個月後,她的小女兒安德莉亞 · 斯金納通過媒體揭露,其繼父即門羅第二任丈夫傑拉爾德 · 弗雷姆林曾在一九七六年對九歲的她實施性虐待。
這個新聞看得我直起雞皮疙瘩,一個被傷害的女孩,從九歲到二十五歲,先是把自己被侵犯的事情告訴了生父和繼母,然後是兄弟姐妹,最後寫信給媽媽,一直到她自己也當了媽媽,再到三十八歲這年終於讓已經八十歲的繼父上法庭受審。最恐怖的是,她的身邊一片沉默,無人談論她的被侵犯,無人問起她的遭遇,無人向她致歉,一生被詭異的沉默籠罩。她的生父一開始不讓孩子們告訴門羅這件事,後來不再過問;她的繼父寫信給她的生父,把自己的性侵犯定義為女孩洛麗塔般的有意識的誘惑,為自己對門羅不忠(而非性侵犯女孩)致歉;她的媽媽還是選擇了與這位性侵犯了女兒的地理學家終身生活在一起,直至男人離世。
雖然文學家的偉大,在於精準揭露日常生活世界裡處處展露卻被視而不見的人性的複雜,確實沒有成為正義代言人的必要。但若受其照顧的孩子的苦痛,亦成為或只成為滋養其文學書寫的日常觀察素材,其中涉及的倫理問題,可能不只是母親在需要被幫助的孩子面前缺席而已。孩子的存在本身在成為書寫對象的同時被徹底地他者化,而被他者化,恰是性侵當下孩子被當成性慾工具的暴力核心,是否定一個人在他人眼中作為一個人的根本傷害來源。
受虐的孩子需要的不是報復,而是不義的暴力被正視,是自己在意的人不要從醜惡的真相前逃開,不要用虛假華美的假象,包裝邪惡黑暗的真實。希望人類社會,有一天能夠學會,以適當的方式,回應如此卑微的渴望。
葛 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