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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8日
第C05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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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讀金史

盛世讀金史


正月初一,一天時間讀完了周思成所著《隳三都》——三都者:中都大興府(今北京西南)、南京開封、歸德(兼及蔡州)。窗外的鞭炮聲和書頁上轟向金朝最後的城池那些砲火相輝映,反差慘烈,從後者角度來看也是在提醒我們:太平盛世不是理所當然的。

上一次讀金史,是二○○八年的正月,一個更著名的“盛世之年”的開端,中國北部雪災。那時在京九線火車的臥鋪上讀完劍橋中國史之金史,車過雪災區,我還寫詩記之。那首詩叫《野蠻夜歌,二○○八》,中段是這樣寫的:

我兀坐零下十度的鐵箍中

從京城運向南方,如海東青、完顏亮


突突的馬蹄冒火,火是黛色海綃

死者咬住了我的鞭梢


一夜杭州大雪,這是我沒有路過杭州的一夜

這是衆生嚼冰的一夜,猴冠相列而過


如是掩鼻鬼魂。我兀坐時速百里

的鐵箍中,中原的風雪已糾結亂軍


這是我沒有路過中原的一夜,也沒有路過

安徽的劫灰、貴州的劫灰、湖南的劫灰……

金主完顏亮製造的悲劇和現實雪災的悲劇,在醉臥車廂中的我腦中混為一談,也預視了《隳三都》那些由更彪悍的蒙元入侵者在金人身上施加的悲劇。隨着金朝漸漸漢化、儒化,他們由宰割者變成砧板上的肉,雖然金哀宗力圖中興頑抗,但形勢比人強,草原帝國勢必取代森林獵人帝國。而且一攻一守,原本也是騎馬攻城略地的、被稱為鐵浮屠的金國騎兵無用武之地,只能在鐵圍與飢餓中一點點被蠶食。但城燬之際,金人死殉的決意絕不亞於漢人歷史中的種種殉國,應該也是有儒教的感染在。

周思成下筆有情,敘金亡慘烈,但我讀得不太傷心,也因為之前讀北宋滅亡諸史書慘烈過之,令人想到天道報應。正如由金入元的詩人郝經所寫《青城行》就有這種有點幸災樂禍的感慨:“天興初年靖康末,國破家亡酷相似。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尋常事。”

我最初接觸宋朝悲劇的細節,也是來自詩人,南宋詩人音樂家汪元量的《增訂湖山類稿》。當中有中國詩歌史上罕見的長篇組詩,是詩人作為隨謝太后為首的南宋降元宗室隊伍裡一位不起眼的小臣,以詩記史。之後,我讀了關於北宋之亡更細緻的《靖康稗史箋證》,尤其北宋皇室後裔的遭遇,諸多帝姬淪落“洗衣坊”為奴為婢為妓,以及更多死於屠城和流徙中的無名宋人,金人對她們談不上有半點寬容。

這也是南宋出兵聯蒙滅金的充分理由,血恥與雪恥輪迴着,一如元日與末日的輪迴,多少年後,有一個浙江/香港人以一本《射鵰英雄傳》盡訴三國軍政交錯之間俠客凡人的情義煎熬,他就是金庸。我不禁想,若果金庸讀過《隳三都》,會不會給金國完顏這一線多一些筆墨?


廖偉棠


2024-02-28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322231.html 1 盛世讀金史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