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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8日
第C05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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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行走在烏鎮

子夜 行走在烏鎮

凌晨十二點,我睡眼惺忪地走出杭州蕭山國際機場,坐上前往桐鄉烏鎮的汽車,跟車子奔馳在筆直的公路上。夜色如水,樹影如墨,像接我的司機一樣緘默不語。

到達烏鎮西柵景區,在通安客棧放好行李,稍作安頓,已凌晨兩點。睡意暫遁,我便披上棉外套走出客棧。去年十一月下旬的浙北雖沒有逼人的凜冽寒風,但還是有幾分撩人的寒意,令雙手麻得有點笨拙。四周靜謐,天空潔淨得像一面暗藍色的鏡湖,平時難得一見的北斗七星整齊懸掛着,老老實實做着上弦月的點綴。月白的雲靄、鑽石般的星星、橘黃的月亮,這一切和深邃的蒼穹編織成一幅烏鎮藍染花布,端莊而典雅。

在這孤獨的夜晚,那顆嘗遍了苦澀、恐懼和憂愁,浸染了沉重污漬的心,被行雲流水一樣的月色洗滌得乾乾淨淨。

子夜,萬籟俱寂。一條河安詳地在夜色中流淌,不知源於何處,不知流向何方,彷彿就是從一團朦朧的渾沌流向另一個未知的黑洞,遠方沒有燈火,只有疑似的迷霧,只有河的兩岸還吝嗇地燃起闌珊的燈光,只有窄窄的石拱橋仍死死拽住燈影搖曳的兩岸,生怕它們被冰冷的河水沖走似的。

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磚向巷子裡深深地走去,燈火儘管晦暗,但好歹能讓前路若隱若現。河溪交叉縱橫,有時左邊冒出一座橋,銜住對岸,有時正前方拱出一座橋,像鑲嵌了石階的小山坡。幾步就有一橋,有時還橋裡有橋、橋裡套橋,而且都精巧秀氣。磚房只有一兩層,部分結構延伸至河面,下處用木樁或石柱打在河床中,上架橫樑,擱上木板。店舖早已打烊,木窗卻沒關死,裡頭透着光,還有人影閃爍。遙想,青少年時代的茅盾先生想必也在這樣的境況下讀書寫作吧。那些似曾相識的門面總讓我想起“林家舖子”、茶棚社廟、絲棉作坊。河面固然沒有划槳聲,我卻似乎聽到夜風親吻水波時的汩汩吟哦。此刻,如果躲在沿河的小木屋裡,撐開古舊的窗門,或棲身於烏篷船裡,恐怕最能聆聽河水的竊竊私語。而枕水而眠,能做一回閒散的烏鎮人,多好!

忽然想起畫家、詩人木心臨終前曾喃喃自語:“風啊!水啊!一頂橋。”烏鎮,是他葉落歸根的地方。

不要以為這個子夜、這個傍水村落只屬於我,此刻,有兩位遊客在巷陌中與我不期而遇呢。走着走着,便不覺得冷了,也許是那幽暗的光,也許是那不絕的人氣,也許還有很多“也許”。其實初冬的氣息在這幽婉的小橋流水間,在這淺淺深深的石階裡,在這敦厚的木門瓦簷下,很難展現猙獰犀利的嘴臉,就連傳統的水鄉黑頂白牆,也沒有為冬夜揉進一絲一縷的矯情和冷漠。泡桐樹影婆娑,很像一位年邁的老人,那垂下的枝葉,那樹身牆身上的藤蔓,讓我想起豐子愷長長的美髯,一個世紀之前,他正住在河流的盡頭嗎?越往巷子深處走,就越覺得這兒是自己前世住過的家。

夜畢竟太深了,深得把煙火氣都漸漸冷卻。振衣前行,兩三攝氏度慢慢消耗了人的熱量,餓了渴了,人就像隻老鼠,用目光掃射那些隱藏的罅隙。好在,有一家雜貨店通宵營業,日光燈如同白晝。推開透明的塑膠門簾,但見盒裝飲料、袋裝小吃、罐瓶裝的美酒,琳琅滿目,而店主人正閉目靠着牆角,發出細微的鼻鼾。在微冷的深夜,把自己託付給周公,原本才是最大的愜意,奈何人生就得在不斷的打破和滋擾中首當其衝地滿足物質的需求,他如此,我也如此。實在不忍叫醒他,然而我還是相中了一盒阿華田,不得不走到櫃檯前。

走過水榭,走過渡口,走過牌坊,走過院落,直到望見佛塔,我才打道回府。

從書上得知,梁代昭明太子蕭統和沈約讀書之處,相傳就在這裡;茅盾先生出生、成長的地方距此不過幾公里之遙,而我下榻的客棧河對岸有座小山包,那是先生長眠的地方。三四個小時後,我會從子夜的夢鄉裡再次走出,去晨曦下的烏鎮,看看水天,到底哪個更藍、更可愛。

譚健鍬

2024-02-28 譚健鍬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322230.html 1 子夜 行走在烏鎮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