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子 它就帶有刀子
從一些訪問中讀到,馬欣一直記得寫《美國眾神》的尼爾 · 蓋曼曾說過,寫散文如果不誠實,就別寫了。所以她只好誠實以對。在《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這部“痛散文”集裡,她誠實地寫出了一篇篇人生的粗糙與活着的傷疤。讀畢書中近四十篇文章,不禁由衷感嘆:一個人要多敏感又多溫柔,才能寫出這般細膩、讀後讓人隱隱作痛的文字?而在那些痛當中,又藏住一份份憐憫與善良。
翻開《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的封面時,內頁的作者簡介上便寫着“音樂迷、電影痴”。馬欣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亦已出版過多本影評集及散文集。她的寫作歷程——從處理採訪對象故事 / 他人文字的編輯,到在影評文章中有意識地去掉“我的存在”的影評人(儘管影評人是以個人觀點寫分析性文字),到後來離不開“我”或“我思我感”的散文作家——這似乎是逐步逐步地“靠近自己”多一點。
雖說這是一部散文集,但當中的一些文章更像是微小說。比如讀第一篇〈在慾望的人間罐頭裡有雙死魚眼〉時,文中的字字句句散發出陣陣魚的腥臭、死魚眼的無望……然而讀到最後一段時,整篇散文(或微小說)卻頓時變成了一篇暗黑寓言故事似的。當中文學性的筆觸與藝術性的鋪排,讓人有一份迷迷糊糊的閱讀享受,在此就不“劇透”了。
〈趁年輕時還能做的選擇——我看電影《海上鋼琴師》〉則虛構出一個 “我”,由青年時在船上旁觀1900(此為電影主角的名字)的事蹟及後來的傳聞,寫至老了的“我”對孫兒說着關於夢想、關於世界的感悟……那儼然已是一篇觸動人心的微小說了。又或者說,原來“影評”或“觀後感”可以這樣寫。
〈“張愛玲”是我的抗體〉寫她少女時期的文學啓蒙。那個時代,由為女生打造粉紅泡泡的瓊瑤,到象徵浪漫、出逃的三毛,都讓她感到肉胎的黏膩感,想要拿一把清火斷開。至後來遇上蕭紅的《呼蘭河傳》,從一個封閉小鎮上勇敢逃婚的女性身上,她開始領悟書桌(寫作)的無邊無際,也對三毛的逃(或追尋)有了新的註解——“自由可能就在一面桌上,世界上沒有疆界的地方就在能落筆之處。”而張愛玲的孑然一身,則像一劑精神上的清涼抗體,將她從那些舊世界的女人形象中一把救了出來,得以解脫。
本書共分六輯,輯與輯之間的分別不太明顯。然而,寫進人心坎的精美句子多不勝數,諸如:“於是你逐漸知道,是日子,它就帶有刀子。”“如果每一刻都在遠離自己,那麼要逃到多遠才是安全呢?”“你這才發現,眼淚是珍珠,是你自己的漏雨。而有的人恆常在漏雨,有人就生長在多雨的季節。”“商人設定了‘遠方’,明日是屬於他們的;我們拿的是昨日的說明書,永遠有時差地贏不了。”“在過多言語成為濃霧的今日,文學是大霧掩蓋的明月。”等等。跟偶爾在網絡上讀過她的影評文章風格甚為不同,這是我第一本完整地讀完馬欣所寫的書(散文集),實在有點“單逢恨晚”之感。
亞 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