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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8月30日
第C08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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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公屋的空間詩學

香港公屋的空間詩學

周漢輝是梁秉鈞最忠實的傳人——無論在主題還是技術上,而且因為身處草根的視角,他獲得了比後者更寬闊和更“汗淋汗落”的身體在場感。也可以這樣說,周漢輝融合了梁秉鈞和鄧阿藍、馬若,補足了梁秉鈞因為詩外的原因而不得不失去的詩的受難。受難磨礪詩質的堅實,詩心則使受難出離怨懟,兩者缺一不可。

當然,周漢輝的香港已經迥異於梁秉鈞的香港。他必須衝破先行者已高度圓滿自洽的賦體書寫策略,才能接住香港的深層、但又疊床架屋、千頭萬緒的現實。這是周漢輝要面臨的挑戰,也是整個香港詩要面臨的挑戰。

而在宗教信仰的加持下,周漢輝詩中常見的第二人稱(梁秉鈞也愛用)獲得了純粹訴說、邀請加入以外的意義:祈願,甚至懺悔。這個“你”有時是愛人、好友、陌生人、香港的同命或不同命者,當然很多時是詩人自己的寄生、以另一肉身完成對自己的奪胎換骨。

同時,這本詩集裡彰顯的香港公屋的空間詩學,必然是與法國巴什拉的空間詩學所相悖的嗎?前者略帶一點居住正義,但更多的是階級計算:設計者一方面要滿足社會福利的需要(甚至加上一些想像力),一方面要保持與私人屋的檔次差距(心照不宣的),但後者有時產生出特殊的美學……這些都是吸引寫作者的香港微妙之處,換言之,香港需要新的巴什拉。

周漢輝卻以上述的小傳記式寫作介入,給空間詩學帶來時間維度,他本人作為世紀之交成長的一位香港人樣本,被他自己充分解剖,這些都是彰顯在目的。我更看重他把他人的傳記加入之後的更進一步,尤其是大時代山海欲傾之際,他人的命運已經容不得詩人以第二人稱娓娓道來,但詩人又不得不以詩作網,承接這一切。

也許有人會問,這孜孜不倦、鉅細無遺的關於香港的寫作,對香港以外的意義為何?比如說詩人現在寄身的台灣?這個問題,周漢輝已經嘗試作答,而且他那些小規模“素人”傳的寫法,讓我期待另一種“萬人譜”,香港周漢輝的註定和韓國高銀的不同,至於共通之處,必能溢出島嶼而相連其他眾島,因為島的本質就是無須人為邊界。還有電影、流行曲、漫畫的介入,都在拓闊某種標準“香港詩”的既定框框,而事實上這些因素本來就在香港詩中活着,它們不一定溫柔敦厚、不一定上綱上線,甚至不一定香港。

“飛行中構思飄泊的龜

至死才知龜背恆示天機

寫進一本為文犯禁的小說……”

——〈龜〉

這裡面暗含的命運預言不一定屬於詩人本人,而是他對我們寫作者在此時此刻的閃躲與挺身而出的矛盾的直面。龜是不慣漂泊的,但既然牠已經漂泊,且讓我們期待在香港詩的進化論上將要出現怎樣的變異。

廖偉棠

2023-08-30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285564.html 1 香港公屋的空間詩學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