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雨生貽汾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繁枝密蕊彭宮保，澹宕孤高湯雨生。

詞客畫梅三絕藝，一回眸處一關情。

近世言畫者輒以湯戴並稱，蓋謂嘉道間湯貞愍、戴文節，俱擅竹石山水之屬。咸豐時，太平軍陷金陵、杭州，二公先後殉難，人稱忠節，由此益重其筆墨。貞愍名貽汾，字雨生。江蘇武進人。大父大奎、父荀業皆為武將，守台灣鳳山，同殉林爽文之難，時雨生僅九歲耳，賴楊太夫人授書，養育成人。年十八，蔭襲雲騎尉。初為三江守備，以緝私鹽為上官所忌，因事落職，後獲平反，已易故步，繪《秋江罷釣圖》，並自題絕句見志。詩云：“釣翁不省賣魚錢，獨釣空江四五年。剩有一竿閒在手，漫勞重換祖生鞭。”歷官南北，凡江浙、粵東、山右等地，由守備、游擊、參將、副將洊至副總兵。戎馬倥偬垂四十年，道光十二年五十五歲解甲舊田，居金陵，以琴隱名其園，號琴隱道人。以詩書畫三絕擅名，亦好詞曲。書畫皆法思翁，恬淡孤峭，畫梅尤稱一絕。尤擅歌行，咏古述志，權奇排奡而有沈毅之氣。徐世昌謂畫家詩，以而湯雨生之俊健足埒惲南田之超絕。有《琴隱園詩集》。父執王夢樓、趙味辛、洪稚存，平輩端木鶴田、吳蘭雪、曾賓谷、徐仲升等皆多有唱和。此湯雨生行書七言聯，句曰：“吟壇贈答追長慶；花榭壺觴繼永和。”款識“貽汾”。上聯鈐朱文“湯雨生七十弎歲後以字行”，款下鈐白文四靈“忠孝子孫”、朱文“天子知臣寄白門”。書甚婉約，句甚駘蕩，其晚歲林泉暇豫如見，旋丁洪楊之役，不獨以三絕名，且以三代死節名矣。道光二十七年壽臻古稀，有《七十感舊》五言古詩，縷述生平經歷，其中有澳門紀行一首云：“麤頎類烏犍，狡黠若白兔。鳴鐘腹即果，舉步物知數。少見每多怪，蠻夷亦黎庶。重利生死輕，家國不復顧。天海迷東西，樓臺雜新故。亦有好園亭，珍禽與嘉樹。琴聲非絲桐，如怨亦如慕。不惜十指纖，奚愁五音悞。娵隅餐可加，鈎輈語難悟。我豈海外游，茫茫此何處。”詩下有注，縷述在澳見聞甚詳：“澳門為西洋諸夷貿易來粵者所居，樓居白夷黑夷，居樓下別有樓，設自鳴鐘，諸夷咸應鐘而飯。會計不手算，二人對步，即得其數。有良園，寬可十餘畝，卉木多不知其名，半張罘思，蓄異鳥千百於其間，飛鳴上下，不知在羅網中。琴製藏金絲於木櫝，飾牙牌十餘於櫝面，按牌成聲，牌仍隨指而起。予以訪緝朱逆得徧歷諸夷之家，夷女為予鼓琴一曲。日啖海魚，不一其名，厥狀甚異。”見《琴隱園詩集》卷三十二。金絲木櫝樂器未能名之，按描述應指今之鋼琴。按，嘉慶二十年，雨生官廣東撫標右營守備，十月入都引見，回程返粵道經江西，與皖撫阮元相談甚歡。時有朱毛俚一案，江西餘干人，僭立國號後明，阮元聞雨生擅緝捕，故命攜眼線至粵緝拿。讀雨生詩注，顧知其時以訪緝朱逆來澳，因得徧歷諸夷之家，當在嘉慶二十一年，則此詩所記，實為二百年前之澳門，故有觸目新奇，如在異域之感。友人鄧君駿捷新刋《明清澳門詩詞選釋》，雨生此作，或可補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