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複雜的簡單

——讀烏克蘭詩人琳娜 · 克斯騰科的詩

剛上大學時，聽說文科生要選修一些理科課，其中比較多選擇的就是高等數學。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數學成績奇差的我就怔了。後來不用選修這科，算是鬆了一口氣。高中的數學課一直是我的惡夢，甚至現在有時還會做這個惡夢。最近翻譯一些烏克蘭詩人的作品。讀琳娜 · 克斯騰科（Lina Kostenko）寫的詩作〈更高等數學〉，數學似乎顯得沒那麼可怕了。我根據英譯本，將其翻譯成中文：

〈更高等數學〉

加減生活／乘數表／浪漫白日夢的平方根／我們寫“二”為“三”／每天／繼續／簡單／數學／靈魂升起的高度／靈魂計算平方和／過去——概率——活着的和毀滅的／真值——詩歌——一場原子雨／龍——繆塞——電話——瓊花／信仰——病毒——十億——○——／生活無窮小地進行／我們作為個人是如此渺小／但是，從一個微笑開始／從一次拍掌開始／從一個當場揭穿的謊言開始／最複雜歷史／計算宇宙積分／／從最小的宇宙碎片開始！／／世紀的更高數學：／／無窮小的總和／即無窮大

這首詩似乎在告訴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世上最複雜的事情其實也是最簡單的。當然，詩中哲理並非首創。最渺小的事物也蘊涵着最偉大的思想，正如英國詩人威廉 · 布萊克所寫：“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手掌握無限，剎那即永恆。”（徐志摩譯）

單看這首詩，我們還不能完全明白克斯騰科對烏克蘭現代詩的貢獻。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世界進入冷戰時期。斯大林於一九五三年逝世，赫魯曉夫隨即推行去斯大林化的運動，實行有限度的自由化政策。烏克蘭文學在此背景下，在有限的空間裏得到復甦，六○一代迅速崛起，其中克斯騰科就是代表人物。當時過於年輕的他們不滿老一輩作家屈服於極權，銳意探索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教條之外的文學風格。可以說，他們的詩為他們的語言打開了新天地，超越了斯大林時期充斥着政治話語的語言。

可惜，一九六○年代中，六○一代遭到蘇共作家的一波猛烈攻擊，基本上就偃旗息鼓了：有些詩人投靠了蘇共；有些詩人主動陷入沉寂；有些則參與烏克蘭異見分子運動，繼而遭到逮捕。無論如何，學界普遍認為六○一代在地下詩歌的傳播、抵抗蘇俄沙文主義和俄羅斯化方面有其貢獻。有了六○一代作為前車之鑑，許多比他們更年輕的詩人懂得了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到了九○年代，克斯騰科又重新活躍起來，成為現代烏克蘭詩歌最重要的詩人之一。

宋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