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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9月15日
第C10版: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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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一個“鄙”字了得

怎一個“鄙”字了得

——重讀《曹劌論戰》

最近看了幾份中學語文老師講授《曹劌論戰》的教案,又看了幾篇教學參考資料,它們的共同思路都是標舉曹劌“遠大的政治眼光”、“卓越的軍事才能”,詳細剖析其“遠見卓識”和“果斷機敏”,並以此與魯莊公的“未能遠謀”作對比,而莊公的形象則無須多論,一言以蔽之,就是“肉食者鄙”。多年來,教材中都是這樣“說”的,課堂上也都是這樣“講”的,習慣性思維一直延續着,對曹劌的評價固然沒有錯,而對魯莊公的看法則顯得過於簡單了,於是重讀原文,奉上一得之愚,見教諸位老師。

分析文章少不了引用,好在《曹劌論戰》不長,只有二百二十二字,茲分段解讀如下:

十年春,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

這是第一段,寫魯莊公準備迎戰強大齊軍之前,曹劌與其同鄉的對話。在同鄉看來,戰爭是貴族權宦的事,無須參與;曹劌則認為居高位者鄙陋淺薄,缺乏深謀遠慮。不過聽話聽音,“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這句話,還有一層言外之意,就是:“他們不行,我來。”“我來”幹什麽?曹劌的“入見”,在實際上開始了一個影響“肉食者鄙”向相反方向轉變的過程。須知“論戰”是講給莊公聽的,戰事是莊公與曹劌一起參與的,莊公之“聽”與“從”(不是曹劌“戰則請從”的“從”),貫穿戰爭始末,其間充滿變化,豈可將莊公釘死在一個“鄙”字上?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徧,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這是第二段,寫曹劌與魯莊公關於戰前準備的對話。甫一“入見”,曹劌劈頭便問:憑什麽打仗?莊公從“衣食分人”、“祭神必信”、“斷獄以情”三個方面作出回答,曹劌當即指出,前兩項只不過是“小惠”、“小信”,根本不足以支撐一場戰爭,唯有第三項屬於盡心為百姓辦事之類,才是“可以一戰”的條件。此番對話,固然可以見出曹劌在政治、軍事上的卓越識見,尤其是他關於人心向背對戰爭重要性的深刻認識,在二千多年前實屬難得,但不要忘了,曹劌充分肯定並視之為備戰先決條件的“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正是魯莊公的一樁政績呢。無論莊公是否自覺而為之,總不能將其統統歸之於“鄙”吧?不妨再退一步想,設若魯莊公真是一個冥頑不化、一“鄙”到底的“昏君”,他能容忍一個平民“入見”者,直截了當的質問、批評甚至否定嗎?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這是第三段,寫齊魯長勺之戰的過程。戰爭中,曹劌在戰機尚未形成時,阻止莊公擊鼓進軍,在“齊人三鼓”之後,始示意莊公挺進向前;當敵軍大敗,曹劌又一次阻止莊公追擊齊師,直至親自下車察看敵方車轍,又登上車前橫木遠眺敵方軍旗,確認敵情之後,才同意莊公長驅直入,並取得最後勝利。這一過程中,莊公的輕舉妄動、急躁冒進,與曹劌的鎮定自若、細緻周密確乎形成了鮮明對比,據此稱之為“鄙”,自然未嘗不可。但莊公也並非一無是處。作為一國之“主”,莊公並未表現出權貴慣有的妄自尊大,也沒有在戰場上一意孤行,他不但允許批評者曹劌“戰則請從”,而且作戰時聽取意見,採納良策,讓曹劌充分發揮軍事才能,以至成為這場戰爭事實上的總指揮。不說別的,試問:要是沒有一點兒肚量,做得到嗎?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這是第四段,寫曹劌於戰後歸結取勝原因。曹劌的歸結,顯示其高度重視軍隊“士氣”,善於把握“戰機”,以及謹慎、細密的戰術思想;而莊公竟然那樣懵懂、無知,直到戰爭已經結束,也沒有明白勝利的原委。有人認為兩相比照,又一次顯豁了莊公“未能遠謀”之“鄙”,倒也自成其理。然而細想一下,曹劌的論結,乃是對“公問其故”的回答,莊公未被勝利衝昏頭腦,反就取勝原因進行追問,至少可以說明,他還是希望把問題弄清楚的,這與其願意聽取意見的態度前後一致,更遠遠逾越了“鄙”的義理範圍之外。

概而言之,曹劌戰略戰術思想在戰爭中發揮的強大作用,是通過魯莊公得以實現的。魯莊公雖為篇中次要人物,也須完整解讀,不可簡單片面“裁定”。要看到這位國君既有“肉食者”共通的“鄙”的一面,也有作為生命個體“非鄙”的一面,不然的話,曹劌的“入見”、“請從”都將遇到麻煩,更不要說決勝長勺、推演宏論了。

李觀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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