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最近她常常回想起那枚銀戒指。

戒指本是一雙的，她為他做了一隻，他為她做了一隻，各自好好保管着。幾年前，在東京近郊的那個小小的銀器工作室、一名紮着馬尾辮的年輕銀器製造師的指導下，兩根細長的小銀條便幻變出兩個別具意義的圈圈。他們仔細地在圈裡刻下了彼此的名字、戒指誕生的那個特別日子。

他說他本想求婚的，但覺得時機未到，雖然讓那時的她失望極了，但她依然保持快樂。這是她收到的第一枚戒指，還是對方親手打造的！戒指一向都代表着隆重的承諾，從沒有人給過她這樣的承諾……那天從工作室回去時，破天荒地她沒有在長途車程之間睡着。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捧在手心，捕捉着透過樹梢滲入車廂的夕陽光，在光線散在戒指上的小小片刻，攝下了兩枚戒指待在一起的時光。她興高采烈地把相片展示給他看，他一貫地冷靜，溫柔地笑了笑說道：“嗯，拍得很有感覺！”遠遠地望見筑波山，天空的彩霞紅紫相間，少有地獲得讚賞，她甜笑到心坎裡。

從此，她不願讓她愛的人有丁點兒失望，立志要成為更好的自己。不求回報地付出，希望他能堅定地選擇她，以後不帶任何後悔！只因她內心深處有個感覺，當時沒有立刻求婚，是因為他認為她還沒達標，沒能成為一名合格的妻子吧。畢竟他是個完美主義者，挑剔得不得了，如果要讓他更愛自己，又怎能鬆懈？為了不失去他，保有着這段關係，她催眠自己對他偶爾的自私和對關係的猶豫視而不見；方方面面審視量度自己的行徑，努力改掉所有她認為他不愛的習慣。最後，他說要結婚了，猶豫的那個卻換成了她。

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對“愛”生出了質疑，如果只有單方面一直付出、配合着對方，是愛嗎？一直改變自己去迎合，是愛嗎？如果這份“愛”要一直等待，是愛嗎？戒指套在手上，一早形成了一圈印紋，她小心地脫下來，連同回憶硬生生地一起封存好，生怕一觸碰便承受不了。分手後她不敢去消化這段曾經深刻的關係，提分手的人是壞人，容許壞人傷痛的篇幅不能多。回望自己，變“好”了嗎？可能吧。但這種“好”彷彿讓她活得比以前更小心翼翼，內心深處更渴望有人會愛她的“壞”，連帶她所有不足一同喜愛，這樣會不會太不切實際？

這一晚有雨，獨自在房間裡，突然手機響起提示聲。她收到他的訊息，內容是他努力多年的博士答辯環節終於順利通過了，想多謝她過去幾年來的陪伴、一直給他支撐和力量。亦終於，她從他口中得到一句：“愛我讓你受累了，你是我遇過最好的女孩。”是嗎？她第一個反應是懷疑，這個“最好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嗎？

苦笑、找出那隻久違的戒指，細細地端詳，竟然發現戒指內圈裡延伸出一條淺淺的黑邊。過去她便有不解，為何小銀條變成戒指後，兩端連接的細縫能完美消失？原來並不是，時間終究會讓那條裂縫顯現出來。嗯，還是先從她的名字中間裂開來的……

深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