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主題的跨界呈現
——袁紹珊紀錄片《冰山一覺》觀後
近些年來,環境污染問題一直是詩人袁紹珊文學觀照的一個焦點。日有所見、所聞,夜有所思、所悟,於是結想成篇,寫下了一些有關環保的詩。其中《我夢見我在看一部災難片》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開頭那幾句:“……我買了爆谷、戲票,中間偏左,/沒有人帶小孩子參與,/反正不是真事。”這看似淺白的叙述裡,藏着多少批判的鋒芒!影片記錄的“災難”,竟“沒有人”相信是“真事”,就連“我”本人也是“買了爆谷”,打算入場“休閒”的。這裡,詩人忿詈的對象其實不在於“災難”,而在於事實上參與製造了災難而渾然不知乃至麻木不仁的人,當中也包括了詩人自己。而人,其不能“自省吾身”,不正是環保問題的癥結所在嗎?
紹珊寫這首詩,大概有五、六年了吧。幾年來,或許是感到自己關注的環境污染狀況更加嚴重了,或許是覺得詩歌這種形式因不夠大眾化而難以發揮作用,或許還有其他原因。總之,她的生命體驗和創作體驗告訴她,須要用一種自己陌生的“電影詩”的形式,來承載“環境保護”這一宏大主題及其豐瞻內涵,並如片名《冰山一覺》的命意那樣,呼喚人的環保意識的覺醒。即使不太熟悉,也值得一試。從詩人變身導演,從詩歌意象的純文字書寫,到電影藝術鏡頭語言的把握,紹珊的“跨界”堅定有力而從容不迫。帶着一種認真執拗,一種自然瀟灑,她和她的團隊不遠萬里,迎着艱險來到北極,對着挪威冷岸群島,對着北冰洋,不失時機地舉起了攝影機。
於是,我們在銀幕上看到這樣一組鏡頭:近景中,灰藍色的北冰洋上,一塊巨大的浮冰斷裂了,一頭栽進水底;中景裡,洋面展開,散碎的冰凌隨波逐流;全景間,經年厚積的冰源早已融化殆盡,惟餘冰濤滾滾……鏡頭拉開,遠景內出現了墨黛色的冷岸群山;鏡頭推進,近景中的峰巒局部清晰可見:冰消雪融,嶙峋突兀的山體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山間偶爾出現一隻疲憊的北極熊和一尾顯得有些遲鈍的北極狐,邁着慵懶的步子,毫無生氣地走開了。
這就是北極和北冰洋嗎?這就是作為蘊藏全球淡水儲量百分之六十八點七的“冰川”的重要組成部分的北極和北冰洋嗎?隨着影片空間距離的伸縮和畫面構成層次的延展,我們確乎看到了因環境污染而造成的“溫室效應”之嚴重後果,並為此而深感震驚。
當我們正在為冰川的大面積融化驚愕不已時,影片又將另一組鏡頭推到眼前:南海之濱,零丁洋畔。一座現代化城市正遭逢一場七十年未遇的颱風的猛烈吹襲。海水倒灌上岸,淹沒無數車輛;大樹東倒西歪,有的被連根拔起;五顏六色的固體廢物到處堆積,閃射出刺人眼目的炫彩。搖拍的鏡頭裡,一幢幢摩天大樓竟晃動起來,在狂風暴雨衝擊下,顯得有點“弱不禁風”……不用說,澳門人都知道,這是颱風“天鴿”肆虐小城的實錄。紹珊運用“閃回”手法,將它與冰川融解的畫面組接起來,是別有一番用意的。“覺”、“角”諧音,紹珊於“一覺”之後,滿懷憂慮地喻示觀眾:北冰洋上的“溫室效應”,不過是人類破壞自然生態所造成的巨大災難之“冰山一角”而已,如不警覺,將有更多、更嚴重的後果接踵而至。
記得著名電影理論家愛森斯坦說過:“兩個蒙太奇的對列,不是二數之和,而是二數之積。”這部影片中的兩大景觀,分別由三、四十個不同鏡頭組接而成,其所“積”已成充盈蘊藉之勢;再經整體組接,更進一步遠離了簡單“獨立存在”的浮泛,而在兩相映襯、補充,交互碰撞、比照中,豐富了內蘊,深化了主題,從而引發觀眾強烈的情緒共鳴和冷靜的理性思考。
篇幅所限,言未盡意,
餘容再叙。
李觀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