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眉頭 卻上枕頭

在敏求精舍的六十周年精品展覽中，見到幾個以前常在博物館出現的宋元古枕，如今插翼難飛，能觀賞眼前的精緻，也算是一種慰藉。

這些古瓷枕，上面畫有山水、花卉、波浪或獅虎等，也有一個題寫（中呂宮）《點絳唇》的詩文枕：“鶯踏花飜，亂紅鋪地無人掃，杜鵑來了，葉底青梅小。倦撥琵琶，總是相思調，憑誰表，暗傷懷抱，門掩青春老。”傳世的相同古枕不只一個，但形制略異，皆因非由機器倒模而出；自窰中燒製出來，由知書識墨的工匠寫上詩文，買者相信也是懂文墨的人，至於是誰貼身使用，倒是饒有趣味的事。

原作者是宋代無名氏，內容由工匠稍作改動。此君或恃才而改，或背誦間，記差了，反正詞意相近，他自己，其實也是詩壇無名氏。如果是藉枕上詩詞寄意，工匠許是個落魄文人。詞為傷春之作，寫春盡寂聊。首句最是精彩。黃鶯在落花間飛過，看去就像踏翻了芳菲；本來各自的生命軌跡，一瞬間竟成了絕妙奇景，的確是高手。視線自上而下，由空中的飛花移到地上的亂紅，春殘花落，於是暮春鳴叫的杜鵑也來了；杜鵑的鳴聲是落花時節的標誌，意味春的腳步漸行漸遠。梅樹深處的青梅，熟透則有待初夏。黃鶯杜鵑青梅都細小，鋪地的亂紅是大景，卻一派寂聊，人呢？轉入下片，傷春的人兒慵懶地撥着琵琶苦惱於無處訴相思，獨處空房，怕青春老去。“憑誰表”的原作是“知音少”。前者是彈者嘆自己相思無寄，後者是嘆聽者知音稀少。一個表，一個達。異曲同工。

元代周德清說古代樂律，宮調各有風格，用“高下閃賺”的中呂宮，表現傷春情懷的閃滅高低，十分恰切。無論是失意的士人或閨中的思婦，買得美枕，每夜睡前撫枕細讀其上幽怨，想來必孤枕難眠，要偷李清照名句一用：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枕頭。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