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銀全幣種信用卡
2021年05月26日
第D06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留在路上的詩和小說

留在路上的詩和小說

十一年前,北京詩人顏峻和台灣詩人夏宇,這兩個最具創意的詩歌搗蛋鬼,做了一個出版藝術品:《現在詩》小字報。這份詩刊沒有紙面載體,參與詩人們的十多首詩被製作成自動油墨印章,任由詩人把自己的詩蓋印在任何載體上。在香港Kubrick書店我們的首發式上,顏峻就買來一包切片吐司麵包,把我們的詩印在麵包片上,煽動讀者和我們一起吃下去,吃詩。

這雖然比不上多啦A夢的“記憶吐司”那麼厲害,把課本內容印上去吃下就能記住,但我們這個發明的詩意在於,詩可以遍地開花無處不在,無論是大眾默認最沒有詩意的東西,還是最神聖不可褻瀆的地方——比如說我選擇的詩歌載體,是那年我重訪的莎士比亞書店——門口的雨水排水管上。

法國的超現實主義詩人認為,詩意就是兩種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在縫紉機上相遇。我蓋印的那首詩叫《春天的現實主義勞動者》,大致是這樣的:

想起來好像是多麼遙遠的事,

整個春天我們都在黑暗的田野上揮動

捕蝶網,在黑暗的風中。黑暗一縷縷

流過網眼,雖然濃稠但還是落空。

夜深時我們遇見那個人稱“蜻螟老”的老人,

他給我們講了許多故事……

這樣一首古怪的中文詩,估計沒有幾個莎士比亞書店的讀者能夠看懂,但它跟巴黎的雨水相遇了,在莎士比亞書店的門廊前,產生了不一樣的意義。十九世紀打濕波德萊爾的雨水、二十世紀打濕巴列霍的雨水,也打濕過我的眼睛。直到這首詩的環保油墨,漸漸在巴黎的風塵中褪色消隱,就是我驀然想起巴黎的時候。

除了詩,還有小說。我在青海湖公路上寫過一篇超級微型小說——或者說做過一個沒有結局的行為藝術。那年我們心血來潮坐車去西寧,住在一個我生平住過最差的招待所,第二天一早三人直奔青海湖,投入大塊如地上鑿開的青天一樣的巨湖、濃郁如黃金流瀉遍地的油菜花田裡面,路上只有遊方的僧人和養蜂人——我們錯過了回程的班車,於是打算一路走回西寧,漸漸走到天黑,一路的車都不肯也不敢停下來給三個大男人搭個便車。

在天幾乎完全黑暗之前那個“逢魔時刻”,我在一柱路標旁邊蹲下,用油性筆在其根部寫了一段話:“救命,我們走了七日七夜,水和力氣都耗盡了,如果你們見到我們的骸骨,請把它帶回蘭州,磨成粉做成沙漏吧……”當然這是開玩笑的,我暗示了一個世界末日之後的場景。不過,我始終牽掛的是:這十多年來,有沒有另一些流浪的朋友看見它?會不會覺得是另一個時空的人鬼打牆穿越在此了?

與其說這是我給旅行留下的印記,倒不如說這是我給這循規蹈矩的世界製造的小Bug,我們在一剎那看見這個裂縫,也許會一恍惚懷疑到底哪個世界才是真實,哪個才是虛構的?

廖偉棠

2021-05-26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121692.html 1 留在路上的詩和小說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