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北江闓生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桐城文綴延詩理，一例風騷見素心。

料得君才愁萬斛，北江升降略深沈。

此桐城吳北江手書詩翰冊，錄自作古今體詩十六首，豪宕風流，以首頁題日本寶刀古風最為鬱勃。詩云：“太阿巨闕世不存，八過氛塞昏無晨。海東誰製龍螭文，鋩鍔鎸利吁難親。篋藏氣已斗牛干，流轉嶋嶼多歲年。地荒用褻慙雕鎸，忽如拔地升青天。光芒豁露手莫捫，遠來中國窮無垠。舟帆百水車百山，謷訾不怨賞不恩。高懸梁棟鞘靶全，蟄龍蟄久猶能神。百世電掃無餘痕，遺蹤不與俱沈淪。時薶時掘難重論，云推年紀今餘千。近人東使逸書傳，收拾殘髮幾等身。彼如勺水返源泉，崇山崩壞留一拳。鬼神不守頺無顏，精爽澌盡何能珎。豈如此刀固且純，入土不蝕火不燔。禪師解臂光照人，古來縞紵今重聞。萬里惠贈意良勤，垂橐有類傾倉囷。拔刀起舞心茫然，世無禹鼎分神姦。龍蛇共食猱虎群，鷃雀千仞鵬游藩。百靈失所銜奇冤，滔天誰為迴狂瀾。徑欲從師航寶船，往持此物氂群倫。斬盡亂絲膾腥羶，嗚乎力薄心徒虔，收刀挂壁愁相看。”款識：“日本禪師以寶刀見惠，大人作詩為謝，命闓生同作。”鈐朱文長方“

吳”花押印。按，北江名闓生，字辟疆。晚清桐城派名家吳摯甫汝綸子，積學，擅詩古文辭。摯甫《桐城吳先生詩集》有作曰《日本西京本願寺教學參議部總裁武田篤初，績學有文，介中島成章來訪，持日本寶刀見贈，賦此奉謝，兒與諸生可共和也》，此即北江和韻。北江光緒五年生，幼承家學，為文雄古簡奧，慨古文日衰，銳意編纂《古文範》，與姚惜抱《古文辭類纂》、曾文正《經史百家雜鈔》為鼎足。至於吟咏，以攻文為學詩之道，其《詩說》有云：“詩者，文章之一體，凡外乎文而言詩，皆不知詩者也。律詩絕句，篇幅雖短，溯其源流，亦出自風騷古歌。而風騷古歌，亦皆文也，特為有韻之文而已。”勵以熟習前四史並老、莊、管、墨、荀、韓。摯甫嘗謂“綴學為文，而氣行乎其間”，北江說詩蓋得自庭訓為多，其意根柢在學，視其所作以五七言古體最勝，實得文理，而以才情足之。有說“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黃昏”為北江手筆，是亦以文為詩之警句。此冊末署戊申正月錄舊作，光緒三十四年戊申，北江三十歲，距父喪五年，從賀濤、范當世、姚永樸學古文，三君皆其父高弟，賀濤迺謂“文章天下公器，自今日觀之，已為吾師家事。”意其才學之高，若有所不及。摯甫此詩在光緒庚子之前作，北江和韻當未加冠，而思精絕俗如此。其書多取顏魯公，字小而得寬博挺拔，天姿秀出，實在其父之上。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謂其“生有異禀，濡染家學，本極淵深”，“思力過絶於人”，持以此冊衡之，言之有徵。北江少為諸生，官候選知府。有《北江詩文集》，又著《左傳微》、《周易大義》、《漢碑文範》等。曾留學日本，知新學，譯作亦夥。入民國，北洋時期任教育部次長、國務院參議。昔錢牧齋錄楊鐵崖入《列朝詩集》，謂其詩多作於有元之季，其人則入本朝矣。予之讀清人書法絕句其理亦視此，北江其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