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芬交誼錄：播音界奇才李我與鄧寄塵
二○二○年九月，年屆九十八歲的播音界泰斗、一代宗師李我先生，與九十歲的太太蕭湘女士，同慶白金婚紀念。李氏伉儷鶼鰈情深，相濡以沫，牽手共度超過七十載，實在是良緣天賜，莫大福氣。兩位堪稱播音界第一模範夫妻。幾十年來，被公認為風靡萬千聽眾的播音界翹楚。蕭湘是李我的第二任妻子，原名何侶雲，一九四六至四九年間，李我於廣州“風行電台”單人講述文藝小說，蕭湘是他的下屬及徒弟，一九四九年九月與李我結婚。也許是耳濡目染，名師出高徒的緣故，她隨李我到香港後，亦成為一位出色的“天空小說”演繹者，更有“倫理小說之母”的美譽。
李我於一九二二年一月二十一日在廣州出生，原名李晚景，又名李耀景、李國祥，別號傲雲居士。李我之名，是香港淪陷後賣唱時的藝名，當年李我生活潦倒，真正是窮途末路，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獨得孤單一個我，因此改名李我。
李我在香港長大，畢業於香港華仁書院。母親葉靄雲是廣東省衛生科畢業的首個女中醫，李我幼時跟母親在香港相依為命，由母親獨力撫養成人。二○○三年李我在其著作《李我講古：我的患難與璀璨》的序言，寫下自己對母親感恩之情：慈母頌，調寄青玉案：“人生卻是迢長路，亟目惘然塵土，落地三聲甜與苦，怎知貧富，唯從天排佈。宅園棄植旁生草，獨撫孤雛斷腸母。樹欲靜而風不息，憂患璀璨，風霜御傲，詞序憑書訴。”
李我的母親是他的啓蒙老師，又教他唱粵曲。十五歲問教名導演湯曉丹學習編劇。香港淪陷時期，於港島皇后大道中三龍酒家，開設歌壇賣唱，其中二首他自撰粵曲，〈錯訂朱陳〉及〈今宵月缺幾時圓〉都是在那時寫成的。他懂得撰曲，可是不曉編寫粵劇，因此他藉鄺山笑幫忙介紹，替唐滌生謄寫劇本，從中偷師學藝。
和平後李我組班在廣州沙面“海角紅樓”演出，做〈沙三少〉、〈
梁天來〉和〈楊乃武與小白菜〉等劇目，當時廣州風行電台的節目主任董慶佳，對他極為欣賞，推介他擔任廣播劇主持，初試啼聲，以一節半小時，講了一段〈黃金償薄倖〉，自此一炮而紅。一九四六年起，開始創作單人聲演文藝小說（後來在香港才叫“天空小說”），一年過後，已是省港澳街知巷聞。據稱當年每天中午十二時半起的兩小時，全省城的電台就只得李我一把聲，自然成為電台廣告的吸金天王，此段日子，是李我演藝事業的高峰，名成利就，成為一代“天空小說”王者。
一九四九年李我偕妻子到香港發展，得到英資公司“麗的呼聲”重金禮聘，繼續廣播生涯，由於深受聽眾歡迎，一年間訂戶由一萬增至六萬戶。一九五○年約滿，轉投新成立的澳門綠邨電台，不過只講完第三個故事“不夜天”後便解約離開了。一九五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香港商業廣播電台啓播，李我和妻子蕭湘隆重加盟，再一次為播音界發光發熱，直至一九七七年退休。在商台期間，深受老闆何佐芝賞識重用，友誼在師友之間。二○○三年何先生嘗為李我新書撰寫序言：“認識李我先生之時，他已在廣州享負盛名，是當地廣播界翹楚。因此，我誠意邀請他效力商業電台。李君的天空小說尤其聞名，不但兼任編、導、演，還以不同的聲線分飾多角，創廣播界的先河，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對於得到李先生這位廣播奇才的加盟，實是電台之福。乃後更發現李先生學識淵博，對中國文學和歷史的研究，可謂博大精深，不只是商台深慶得人，亦令全港聽眾和本人獲益良多。”
李我自小熱愛書畫，母親更特别延師教授，他十七、八歲時，在澳門謀食，機緣巧合，曾隨嶺南派國畫大師高劍父學習了一小段日子。李我是藝苑中人，與喜愛曲藝的書畫名家鄧芬先生，亦時有交往。二○○八年初冬，李我先生與筆者相敘於香江，席間憶述鄧芬先生昔年風采雅事，並即席題詩誌念：“鄧氏芬公李氏徒，年華長幼望低高。難能可貴重相識，莫以年齡分貴豪。本人李我與前賢芬傅，長幼相識，獲益良多，今日與其外孫相遇，乃緣也，遂留詩以贈劉季仁兄正之。李我題贈。”
播音界中，與李我說得上稱兄道弟，情同手足的人，肯定是“諧劇大王”鄧寄塵。
鄧寄塵（一九一二年——一九九一年），廣東南海人。南海中學畢業，之後在羊城音樂社工作。一九四九年加盟香港麗的呼聲電台，聲演廣播劇，一個人用八把不同聲音，扮演不同角色，加上演戲諧趣，尤以模仿三姑六婆，更是維妙維肖，又不時灌錄諧趣粵曲及粵語流行曲，因此被譽為“諧劇大王”。
李我在廣州謀生時與鄧寄塵認識，當年唱曲演戲的藝人，都會到位於上下九路的陶陶居飲茶，找尋工作，他們在那裏認識後，成為最佳拍檔，並與梁心、梁冰紈、周聰等組成“五人幫”，一起在廣州埋班接戲。
一九四九年得到李我的引薦，鄧寄塵隻身由廣州到香港，在麗的呼聲電台參加節目演出，之後他陸續接了妻兒到港團聚，了卻心中牽掛，安心開展了在香港的演藝事業。鄧與妻子共育有四名兒女，第三子名兆華，是最出色的一位，早年畢業於香港大學，繼後遠赴加拿大及美國深造及教學，是加州大學腦醫學教授，退休後返香港服務。鄧兆華教授少年時不但讀書聰明勤奮，兼且多才多藝，因此得到父親的大力栽培。他有一位同學跟名詩詞書畫金石暨古琴大家徐文鏡是同居，於是不耻下問，自動求請拜師求藝。至於學畫，則每周六由鄧芬指點，芬傅亦認為他有筆底，孺子可教也。
昔年徐文鏡於香港島聖約翰副堂畫展，鄧芬、鄧寄塵偕兆華一同出席，當時兆華年才十二，更即場由乃師玩二胡，兆華操琴，合奏一曲〈陽關三疊〉。小小年紀，有如此成績，因此得到在場諸位長輩的讚賞。
徐文鏡先生與鄧芬亦有深交，一九六四年鄧氏去世，嘗有詩悼輓。詩云：
四十年前鬼趣圖，至今影象未糢糊。不知他日吾眸豁，重見先生妙墨無？
小謫人間作畫禪，前身君可是嬋娟？而今乘月歸歟也，住在瑤臺何處邊！
日前筆者接到鄧兆華教授電郵，憶述一段隨芬傅學藝的往事：“先父鄧寄塵先生和趙少昂先生、何百里先生、李我先生等，都與鄧芬老師非常熟悉，我少年時每星期六都會和先父與鄧老師去六角茶樓午餐，然後返老師灣仔畫室看老師寫畫和學習，持續多年。當年為老師磨墨情景仍在腦海中，我年紀小，老師認為磨的墨未夠濃，叫我再磨濃些。”又謂：“當年鄧芬老師來我古琴老師徐文鏡先生畫展探訪，親自攜來賀展書法一張，稱徐老師為瞎尊者，因當時徐老師視力已經不行，鄧老師來畫展事，至今仍歷歷在目。”
此外，鄧教授同時傳來兩張畫作，一幅是鄧芬繪贈鄧寄塵的精作，此幀為夜遊避風塘即景，擬寫其女弟司徒珍、司徒玉弦歌獻藝之意態，並截錄其避風塘雜咏六首。題記云：“寄塵宗兄共政，希一粲之。庚子深冬，曇殊芬。”鄧寄塵視同拱璧，一九六九年己酉更邀趙少昂、陳荆鴻兩位名家題跋紀念。這幅畫作，由寄塵、兆華父子保存了一個甲子，見證了三人一段濃厚而真摯的鄉誼，以及師徒之情。
另一幅團扇畫作，乃鄧兆華教授於二○一一年辛卯九月，繪寫南極壽星獻福壽之桃，慶賀母親大人九一大壽之喜。壽宴席間，李我於扇面題詩賀壽：“蟠桃結子萬千伙，玉帝親臨賀百籌。觀音大士來祝壽，銀花金樹樂封侯。拙詩敬祝鄧嫂夫人九一榮壽誌慶，辛卯季秋吉日草於香江。李我題賀。”
李我先生，兆華鄧教授及芬傅猶孫劉季，有幸於二十一世紀的時空，相互交接，實拜上天巧妙安排，成就了一段隔代奇緣。
劉 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