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畫着
那天,她像磁鐵被磁極吸引一樣自然地向桌子靠過去,執起廉價彩色水筆,毫無疑慮地朝紙張猛刮了幾下,任筆掉落。接着執起另一支再畫,一支接一支,彷彿此前,甚麼抗拒都從沒有發生過。
她在老師、治療師之間是出了名的與藝術無緣,即使只有四歲。打從在托兒所開始,她便對着藝術創作的紙張工具發呆,不知道為了甚麼要做這種事。身邊每一個人陪着她做,執着她的手做,有系統地做,數着數字來做。她還是一臉不解:何必做這樣的事?
不行不行,最起碼要畫十下。
不行不行,最起碼要聽指令。
不行不行,最起碼要參與。
是工具的問題嗎?特粗蠟筆、水筆、白板筆、黑板粉筆、浮水彩繪、手指彩、用上玩具和波子的dirty paint、海綿印畫、蓋印……結果都是一樣。她看着我們把創作過程表演完,繼續神遊太虛。
她真正主動執起筆來的時候,只有一次。因為我猛拉她做練習,是認知還是言語?已經忘了。我拉她扯,突然她心頭一忟,執起放在旁邊的卡板和顏色,發洩一樣塗了幾筆。就那幾筆,我開心地幻想了一個星期。
啊,這個人本能地,是用藝術來宣洩的。直到她不得不表達。
然後,她又再沒有畫過。即使大家費盡了力氣也費盡了耐性。等待,直至等待或不等待都無差別。
那天下午我把家中所有適合她年齡的兒童畫具全都放在桌上,再放上列印了她最喜歡的圖案的填色紙,結果,她放學回來,一直畫一直畫,足足畫了三個小時。一支顏色接着一支顏色,使勁地塗上去。彷彿此前一切的抗拒都從沒有發生過。她一直畫,我一直補充新的填色紙。甚麼言語都沒有,甚麼指令都沒有,甚麼數十下,全都沒有。
店員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