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醇士熙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一生一死見原心，習苦原心貫古今。

心法希文天下濟，白雲離垢總相尋。

晚清言畫，輒以湯戴並稱，蓋謂湯貞愍貽汾、戴文節熙。時窮節現，二公俱殉洪楊之難，以畫名高一代，良由人品高貴且畫藝拔萃故也。或謂事起倉猝，貞愍世襲武職，文節為文學侍從之臣，則其死節豈其然乎。文節姓戴氏，諱熙，字醇士，號鹿牀。浙江錢塘人。嘉慶二十四年舉於鄉，道光十二年成進士，由庶常改編修，值南書房，兩任廣東學政，官至兵部侍郎。既卒，贈尚書銜，賜諡，建專祠。《清史稿 · 戴熙列傳》：“先是，廣東因士民阻英人入城，相持者數年。至二十九年，英人懾於民怒，暫罷議。宣宗嘉悅，以為奇功，錫封總督徐廣縉子爵，巡撫葉名琛男爵。會熙召對，論及之。熙言廣東民風素所諳悉，督撫所奏，恐涉鋪張，非可終恃。上不懌。”以讜言休致，其忠貞諒直可見，人主之剛戾自用亦琅然可見。此戴文節畫冊自跋一開，略言性情襟抱，可與史記參看：“咸豐七年丁巳六月，竹城五兄屬寫十二幀，以好事為消閑，以揮汗為卻暑，大可咲也。然鄙意喜習苦，天下之至樂未有不從辛苦中來也。彼納涼枯坐者焉識此中興味耶。”款識“醇士戴熙”。鈐白文“習苦齋”印。咸豐七年，文節年五十七。後兩年又八個月，太平軍陷杭城，赴水死。死前賦《絕命詞》云：“病軀晚歲遇時艱，八載巡防總汗顏。撒手白雲堆裡去，從今不願到人間。”時咸豐十年二月二十九日薄暮也。文節本歙人，移居錢塘，先世以鹽筴起家，所居有園亭池沼之勝，豪侈歌舞，日以為常，獨文節與弟煦被服儒素，以習苦名齋，其時尚在弱年。畫跋自言喜習苦，天下至樂從辛苦中來，實為范希文“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下一轉語。初，文宗御極，詔薦外官，或以文節應，故特旨徵召，以病辭；已而詔在籍團練，臨危受命，則不辭。觀其一生行止，以心為萬物，一死一生，一生一死；萬物生於天，又死於天。見所撰《原心》。兵敗城破，至此能不死乎？不能也。一死猶一生而已。顧如其初志，先憂後樂，樂從苦出，不得謂事出突然矣。卒後，遺作《習苦齋詩文集》梓行，又有《習苦齋畫絮》，據其道光二十一年至咸豐九日記輯成。上述畫跋見該書卷三冊類。文節書畫有重名，當其提學廣東，陛辭，宣廟諭曰：“古人言作畫須行萬里，此行徧歷山川，畫當益進。比歸，命爾作畫矣。”見重至於如此。畫近虞山，安雅淹潤，人目為四王後勁，又擅花卉竹石，其尤者足與南田角勝。書學歐陽，骨格清朗如其畫。此跋秀骨天成，酣暢自然，雖隻言片紙，實可寶諸。邵懿辰撰《戴文節公行狀》：“晚年書法亦為人所寶，比之趙董二文敏，而大節過之。”可謂確評。文節覃研泉學，有《古錢叢話》，又著《尚書沿革表》、《書三考》。嘗主崇文書院講席，以經術古學課士，亦不得僅以忠烈、文人目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