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宵夜與早餐之間的灰色地帶

晨早起來即吃早飯，並非古人的習慣。即使到清代，也不見得人人睜眼即吃。《紅樓夢》第六回，劉姥姥為求弄點油水，打算帶着鼻涕蟲外孫板兒去榮府，強攀那門連算盤打來都覺得險象環生的故親。一日“天未明”，劉姥姥“便起來梳洗“，帶着五六歲的板兒出門去。按我們的想法，就算大人趕時間不吃早飯，至少也該為幼童預備點乾糧吧？但劉姥姥完全沒有這樣做，而且在進城途中也不見板兒鬧彆扭喊肚子餓，可見小孩也沒有起床後即吃早飯的習慣。劉姥姥一家住在城外鄉村，帶着五六歲的小孩徒步入城，兩人到達榮府時恐怕早已日上三竿。進入榮府後經幾番周折，劉姥姥終於等到可以面見當家鳳姐的機會，這時一幫上等人才開始“擺飯”吃早餐。由此可見，無論貧富，即使到了末代皇朝，起床後即吃早餐的習慣看來仍未廣泛形成。

如今大多數人都是起來便吃，以致很早起來吃早餐的人和很晚睡要吃宵夜的人，常常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吃早餐還是宵夜。電影《半醉人間》（二〇〇六年）裡有一幕，在酒吧工作的周國賢和黃婉伶，打烊後黃叫周一起宵夜，周說：“四點多囉，仲食宵夜？”黃想了一下，說：“咁就……食早餐吖？”早於四點下肚的東西仍可叫做宵夜，稍稍晚於凌晨四點的一餐，大抵屬於宵夜與早餐之間的灰色地帶，到底應該是宵夜還是早餐呢？從時間上看，無論說周國賢和黃婉伶兩人吃的是宵夜還是早餐，似乎並無不可。要是從食物內容來看，兩人吃的無疑是典型的港式早餐——餐肉蛋通粉。即使從食物角度分辨，也常有不得要領的時候。例如爾冬陞導演的《旺角黑夜》（二〇〇四年），戲裡方中信與一隊便衣探員由於半夜一次魯莽的行動而闖出大禍（殺死一名手無寸鐵的人），並試圖掩飾真相，接着卻時來運到因意外發現毒品而搖身變成功臣，於是拉隊慶祝。眾人坐在街邊以小籠包、蒸餃、燒賣等充飢，我們就很難憑此去判斷他們吃的是宵夜還是早餐。

（香港電影裡的吃喝 · 二十八）

梯 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