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見

聽說，生命軌跡活像一個內循環，老到某個年紀，就會像一個初生兒，終日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到他精神煥發，甚至問起窗外世情，你覺得可能語帶雙關，正自躊躇如何反應，他已經瞌上眼睛返回夢鄉，呼嚕呼嚕的，不知是在吃甚麼黃浦灘頭的絕品佳餚。總之，當我在國外遇到上海人，就會想起繆鵬飛，他是我唯一的上海朋友，至於他老伴袁之欽，形影不離的，很難算是唯二了。上星期課堂中忽然電話狂閃，到有空細看才知道老繆走了，頓時時空回帶，快閃了一場小型的追思會。

我是一九八七年左右在中華總商會一個展覽上經人介紹認識老繆的，他比我年長得多，大家都講不好對方語言，嘻嘻哈哈，我看着他的名片寫的是室內設計師，本來千言萬語，就是不懂得怎麼說，才讓他知道我在香港和日本也有讀設計。過了兩年，視覺藝術學院籌備開辦時，因緣際會，他由文化司調來任職西洋畫教師，當然隔了不久，他太座袁之欽也應邀來負責中國畫的教職。我老家跟學院只是一箭之遙，吃過早餐後，我就回到版畫室，有課沒課，通常到了午夜才收工；老繆夫婦相對正常，我只會在辦公室或乘坐電梯時偶爾遇上。

九三年我出發去倫敦前的幾個月，給他見到我在弄版畫蝕刻用的防腐蝕劑，濃黑的一桶漿液，看來他是聽到時常來版畫室串門子的郭桓說好玩，就跟我要了半桶。那些化學品都有很強的揮發性，郭桓不幸早逝，我是怪罪自己給了配方他亂作實驗。老繆似乎是個很知危險的人，大家有機會不妨留意他九十年代的作品，那些大面積黑麻麻的厚厚塗層，就是未乾之前充滿揮發劑氣味的東西。

王禎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