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噪城市

氣味傳遞化學的聲音是物理，那記憶呢？叫賣的聲音被封存在博物館之後，那就是與參觀者毫不相干的事物了。

我正在搭巴士。

大部分的時候，傳進耳朵裡的都是低頻噪音：引擎持續轉動的噪音，車行與風彼此路過，可以被忽略的背景聲音。更多聲音充滿侵越性，難被忽視。原屬他人私空間的手機出現了聲音，連續劇、小豬佩奇、Babyshark、語音訊息、新聞、通知警示……它們與我無干，卻一再入侵我的聽覺空間裡。每打開他人的語音留言令人恐慌，我自己也始終傳不出自己的語言訊息予人，話語結合個人的聲音，便是一場自我認同的表白。唉，這種失敗的演出，我做不到。

還有不斷襲來的廣播聲：“特區政府呼籲，防疫常態化，洗手戴口罩。”它們令我成為冷血的人。有一個小孩哭了，在這個聲音下哭了，人們傾向聆聽平靜的廣播更甚於高分貝、刺耳的童聲（孩子痛／不舒服／詞彙不足／有情緒，人卻不需要給廣播任何關心與回應，也不必在漠視裡有質問自己“無法提供這位孩童是否需要協助”的道德壓力）。

聲音內化至身體，塑造一個社會的人際距離：我們更靠近商品與政策，不是臨近人群。

車聲。車飛嘯而去的聲音。房屋在眾多機械的回聲中低鳴。打樁聲。裝修聲。

我們還能期待這個城市給人怎樣的天籟？亞馬喇前地的永利，居然反射出填海工程船的回聲，一棟一棟高樓大廈，用這些回聲提醒眾人它的前世今生。

救護車咿喔咿喔，一個晚上出車幾次。直升機啪啪啪響，一個晚上回來幾架。賽車在日間、非法賽車在夜間。石仔路上汽車哐啷要散架的聲音。我好像進到電影《世界末日》的場景。

深夜裡，對面樓發出了一隻小型犬汪汪叫的聲音。從戰地出來的天籟。

在沒有馬蹄的道路上，我要用它妝點這時代的美好回憶。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