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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23日
第C08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她只是被想像出來的嗎?

她只是被想像出來的嗎?

“我想結束這一切。”很可能是陷於二○二○年種種荒謬困境裡的我們都在心裡咒罵過的一句話。然後,我們在Netflix看到了查理 · 考夫曼的新作《我想結束這一切》,絕望之餘不得不承認這是非常二○二○年的一部電影,我們是怎樣被我們不能自主的一生所困,又如何試圖虛構另一種生命而終究失敗。

女主角(就叫她其中一個名字露西吧)不知所以地隨着交往不久的男朋友傑克,在一個風雪夜驅車前往他父母的農莊做客,陷於鬼屋一樣的農莊、和怪誕的雙親打交道,依然不知所以地沒有恐懼和疑惑。好不容易離開,又是漫長的回程,不知所以地被傑克帶去他聲稱是母校的一間空置學校……

從那一刻開始,導演和傑克、傑克背後的那個真正的男主角都一起致力把騙局的謎底一一揭開,這很無情,讓電影的絕望完全得不到救贖,從一部神秘電影變成一部赤裸現實主義的人生控訴劇。看到最後每個觀眾都有恍然大悟感,但應該也有如鯁在喉的悲傷——很多人的悲傷是因為男主,我的悲傷是因為露西。

我一貫欣賞查理 · 考夫曼的別出心裁大開腦洞,但本片除外,我寧願這部電影始終停留在露西的視角,即便她會死於冒險。電影大部分把露西的心理塑造得越飽滿,她最後作為一個幻影在瀕死者腦中的消逝越虛無,這太過分了。

這一切假如不是像大家所以為的是一個老清潔工的幻想,而是露西的幻想呢?我覺得查理 · 考夫曼也曾有一刻心軟,想把露西從劇本安排的命運中釋放,那就是他們半路停車買冰淇淋桶的時候,那個不美的女招待突然告誡露西:“你不必在時間的洪流中前行,你可以留在這裡。”但這裡是哪裡呢?某個靈薄獄?一個在生命的虛無歷程中緩刑的片刻?如此說來,我們所謂的實在,也不過是露西一樣的泡影——反過來說,如果我們這樣認可,露西就在我們的生命中獲得了真實存在了。

“時間不過是一種藏在腦袋裡的東西。”傑克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瞬間露出蒼老;那一刻,就跟老清潔工向露西遞出一雙和傑克年輕時一樣的拖鞋那麼讓人驚悚。但是露西並沒有接納他們“我的就是你的”這一說法,也即是說:露西並不接受查理 · 考夫曼設定、影評人和大部分觀眾認同的她分屬某個男人腦中分身這一角色。

和年老的他說再見吧!向所有的“他”說再見,主角又怎麼樣?露西足以成為這部電影的主角,我願意想像她走出了鬼打牆一般的幻想,在雪地中走向黎明,回到她口中反覆提及的、從沒有一個鏡頭給予的她的家。我也垂憫那個老男人代表的任何一個平庸者的一生——他可悲得即使在彌留之際的幻覺中,也只能緩引看過的電影台詞來做自己的領獎詞,然後唱一首通俗音樂劇的歌來總結自己的悲劇。

然而,露西有更充分的理由,從你們的命運出走。或者,我的題目應該改為:你只是被想像出來的幽靈嗎?你的理想人格,難道不應該從時間的洪流中躍出,建立起真正的自我?結束這一切:虛與委蛇、因循妥協的世界——這是我從查理 · 考夫曼拍攝他這些古怪電影這一行為本身,也能找到支持的一個逆思維。

廖偉棠

2020-09-23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71493.html 1 她只是被想像出來的嗎?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