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之賞之好媽媽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此為孟郊《遊子吟》名句也。於我，媽媽的“臨行密密縫”，乃豐盛的“臨行密密塞”—— 打開雪櫃，滿眼兩抽屜冰鮮食物的備量，不由淚濕雙眼。媽媽總是擔心女兒忽略三餐以致餓肚子。
某日，我去探視體檢住院的媽媽，發現她不在病房。同室楊姨說：“阿妹，你媽媽腸胃鏡檢查結果良好，今天體檢結束了。昨天我因腰椎骨大手術動彈不得，遵醫囑不得進食。口乾舌燥昏睡時，是你媽媽悄然用棉簽蘸礦泉水擦潤我乾裂的嘴唇。你媽媽是個好人，我不捨得她出院呐。”聞聽此語，一時思緒飛揚，往昔媽媽積德行善的事跡瞬間湧上心頭。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上海小學生的作業量不多。放學回家，自覺完成功課後，便一邊拉着哥哥下棋，一邊靜候媽媽下班回家。頃刻，樓梯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媽媽回來了。每當這時，我就不顧棋局勝負，健步衝到門口搶先幫媽媽拎手袋。二哥自然不甘示弱，拿着布藝拖鞋快步挪移至媽媽跟前；大哥則走進廚房淘米煮飯，還不時探頭回望弟妹，一臉壞笑。
卸下一天的繁忙工作，媽媽略顯疲態坐在藤椅上，邊換拖鞋邊呢喃：寶貝們，功課都做好了嗎？你們愛吃的肉饅頭買回來了。媽媽向來思維敏捷，勤奮進取，是一位持家有道的典型上海女性。作為兒女，我們為擁有重視教育且樂善好施的父母感到自豪。今晚為何憂心忡忡呢？
正疑惑間，只見媽媽拿着剛從信箱取回的一封右上角注有藍色“航空”兩字的信件，喃喃自語：“喔唷，上面地址分明是南京西路靜安寺旁邊哦，不是咱家的呀，這郵差也許看錯了。”她交代大哥煮完安排弟妹先吃飯，隨即抓起外套，風一般出門送信去了。
此刻，時鐘指向晚間六點。往日已是全家圍桌開飯時，媽媽竟然這般行色匆匆。瞠目之餘，我們又為媽媽不顧自己只為他人着想的舉止而感動，都忘了叮囑媽媽過馬路留心、早點回來。
十七年前，為照顧我兒子，媽媽移居澳門。我家居住水坑尾，八角亭圖書館、聖若瑟小學、加思欄花園拾步可達。媽媽喜歡去公園散步鍛煉，因其性格開朗，見識廣泛且與人為善，很快就與公園晨練的長者們打成一片。
某日清早，送兒子上校車之後，我偕媽媽去公園漫步。猛然間聽身後有急促的童聲傳來：“姥姥快一點快一點，上課要遲到了！”媽媽即時回頭望去，不遠處，一位駝背婆婆正捂着肚子步履踉蹌，還拽着女童慢行。媽媽的愛心又一次升騰，一個箭步上前，左手攙扶婆婆、右手緊握女童的小手。婆婆感動得淚目，連聲道謝。媽媽問：“婆婆你怎麼啦？趕緊坐下歇歇，這小女孩是……”女童不怕陌生，奶聲奶氣地回應：“她是我姥姥。”用小手指指前方聖若瑟小學說：“我要去上學。為另一隻小手指指姥姥肚子說：“她這裡有疤疤。”原來婆婆女兒女婿北上創業，自己日前住院動手術剛出院一天。卻全然不顧身子虛弱，堅持接送孫女上幼稚園。這一次是體虛累倒了。
得悉詳情，媽媽自動請纓每天早上負責送女童上學，中午接回我家吃飯。下午再送回學校，傍晚接出來送回姥姥家。彼時，這位名為蓉蓉的女童才三歲。一眨眼十三年過去了，當年的幼童已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成為澳門演藝學校芭蕾舞優秀領舞演員。去年，在澳門回歸二十周年大型盛典舞台上，蓉蓉擔任澳門芭蕾舞團唯一領銜表演者，演出贏得全場觀眾熱烈喝彩。
二○一五年一個春天的早晨，得知我要參加探訪老人院活動，媽媽堅持與我同行。我讓媽媽帶兒子到安老院與義工隊長匯合。媽媽精力充沛滿場張羅，將事先準備的毛巾、尿片、沙琪瑪、維他奶等贈品逐個送至耄耋長者手中，還不忘出語鼓勵長者要習慣起身多活動鍛煉，甚至還領唱經典歌曲《難忘今宵》。可愛的媽媽，成了義工隊最具活力的“八○後”以及長者心目中的“愛心大使”，更成為浙籍九十五歲高齡陳婆婆的“閨蜜”。
媽媽對我們的管教既嚴格又隨適，可謂張弛有度。在我眼中，媽媽的角色是多重的，可以形容為亦母亦師亦友。媽媽思維活躍，毫無那種上了年齡者常見的故步自封。二○一四年至今的七年間，一年一度的公益金百萬行慈善活動，媽媽場場不落。大清早，百萬行起步點的科學館大草地集合處，媽媽早早到場精神抖擻整裝待發。她那無懼風雨，堅持全程步行到終點站的精神讓我敬佩，數年如一日堅持參加百萬行公益活動使我深受感動。
高爾基說：“世界上的一切光榮和驕傲，都源自母親。”生活中，媽媽就像家庭的掌舵人。她教導我們要勤儉節約，刻苦努力，知書達禮，不要計較個人得失。要每天好心情，迎着朝霞，信心百倍快樂前行。
媽媽時常營造樂滿天的家庭生活氛圍。適逢周末，由於生物鐘異常，我總是早早起身。未踏入客廳，廚房已傳來切配聲、蒸汽聲，伴隨着媽媽那樂在其中的哼曲聲幽婉響起。越劇《紅樓夢》、《沙漠王子》、《祝福》、《梁山伯與祝英台》、《追魚》、《碧玉籫》、《桃花扇》等曲目，都是媽媽的拿手好戲。
自小學二年級起，我就在媽媽身邊耳濡目染越劇十大名曲。《紅樓夢》書中的重要角色，就是通過母親喜愛的越劇，開啟閱讀之窗。每當看到《新民晚報》中縫刊登每周日十一點半上海電台越劇戲曲播放欄目排表時，總是第一時間興奮地叮囑媽媽記錄備案。有時見媽媽還在忙碌，便學劇中人模樣，向媽媽前傾道：“娘子啊……”等動作逗得媽媽抿嘴笑。這時，媽媽就會邊織毛衣邊跟着收音機哼唱小曲。見她時而跟着王子范瑞娟擲地有聲的唱腔；時而又切換成娘子呂瑞英委婉動聽的唱曲。媽媽身兼男女主角對台戲，認真起來還真有點矯情，逗得我們哈哈笑。
耳畔再次回想起外婆的“醒世名言”——女孩子家從小要學會針線活，勤儉持家。秀外慧中，賢淑善良者才受人尊重受人歡迎。我想，這也就是今人所說的“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吧。媽媽管教子女有方，持家有道，是家中經緯度很高的風水陣，每天關注國際國內時事新聞，把持着家中一切內務。同時，媽媽也是家中愛的源頭，爸爸的後盾，我們兄妹的依靠。媽媽是生命的源泉，是我們成長的搖籃。在我眼中，媽媽是智慧的象徵、完美的象徵，我怎能不賞您閱您一輩子呢？
陸德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