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的悲
從來不大喜歡杜甫“撚斷莖鬚”的作品,總覺得他太沉重,我少年時代的喜好,當然是“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的瀟灑不羈了;當然,偶爾也會為了“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而激動不已。漸入壯年,開始對國“在”而山河“破”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但能理解卻不一定能體會,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針不刺肉不知痛”。那些人間悲苦,似乎都離在幸福澳門的我們“這麼近那麼遠”。
體會得最深刻的,應該是杜甫的“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了。從前讀這句詩,總嫌子美太誇張,明明星星都是在天上閃着,何來“垂”的說法?那時我真的太年幼無知了,原來這句的關隘在“平野”,而不在“星”。那一年和妻新婚,到內蒙古旅行,晚上駕車駛往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中途把車停下來,在毫無光害而漆黑一片的草原上,我倆赫然發現,星星不只在天上閃,還在我們身旁閃,真有一種從地平線上掉下來的感覺。我們這才發現“星垂平野闊”是真有其景,老杜誠不我欺。
這陣子,對子美的體會,逐漸轉移到“詠懷古蹟”中去。子美到古蹟去詠懷,是逃難時的苦中作樂,所以他是帶着一顆沉鬱頓挫的心來吟詠古蹟的。逃難,是被天災人禍所逼迫,特別是在古代,或是窮困落後的地區,人們往往是離鄉別井。但有些時候的逃難,也許是人身自由被剝奪,思想言論被控制,雖不一定至生死,但被逼迫,只好作精神上的逃難,意志上的隱居了,那也算是大隱隱於市。
“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子美與宋玉相距久遠,蕭條於不同朝代,然而惆悵失志,其實相同。這陣子頗有“針刺着肉”的逼迫感,因而亦深感宋玉搖落之悲,與子美遙隔三代,其淚一也。
王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