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藏行兇者
由美國帶頭的反中行動,不僅牽動着其西方盟友,原來也不知不覺蔓延到東南亞。最大的東協國家印尼,早前在中爪哇省主要城市之一梭羅,突然發生了幾場零星的反共產黨示威,並焚燒印尼共產黨旗,但沒有主流媒體報道,只有當地小報關注,還有一些獨立網媒流傳,我也是從那些媒體得知。立刻令我很敏感地想到冷戰時期,因反共到反華而引發一連串華人眼中的大規模排華事件。
根據歷史記載,印尼多場反共運動,華人必定也會遭殃。對反共的印尼而言,“反共”沒可能不“反華”。他們認為當地的華人社區早被共產主義甚至中國共產黨滲透。因此如要消滅共產主義勢力,便非要打擊華人社群不可。因此,一九六五年的反共大屠殺,有不少華人遇害。
可是,印尼不僅未有對那段黑暗歷史進行反省,反之不斷有人將屠殺合理化。今次中國成美國重點攻擊對象,恐共情緒再現,梭羅的示威會否成為星星之火,而當地華人會否又成代罪羔羊?
諷刺的是,最近有一群旅美華人借此機會出書,用蘇哈托式史觀為印尼一九六五年大屠殺辯護,但難掩醉翁之意,因為作者說明是為香港抗爭者而寫。
作者大意指屠殺有理,因當地華人甘願當中國共產黨的馬前卒,其悲慘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云云。作者認為,如果印尼成為社會主義國家,那麼擁有兩億人口,直接控制着東南亞及澳洲海路的印尼勢必會成為整個自由世界的巨大威脅。因此,蘇哈托在美國中情局協助下,及時清剿印尼共黨勢力,乃是“正義”之舉。
不過,作者沒有提及屠殺的過程是如何的盲目和殘酷,寧濫莫縱,結果與猶太屠殺不遑多讓。更沒提及大屠殺後蘇哈托上台,為印尼帶來的不是自由民主,而是長達三十年的軍事獨裁統治,東帝汶亦受他的政權呑併,島上有四分之一人口遭滅絕。
美籍導演歐本海默(Joshua Oppenheimer)花了六年時間,訪談蘇哈托暗殺隊員當年如何殘殺上百萬“印共”,製成紀錄片《我是殺人魔》(The Act of Killing),再度引發世人對這段黑暗歷史的省思。
該部紀錄片可說非常震撼,導演不只純粹要還原事實真相這麼簡單,他更要直視邪惡的本質。因此,他用上十分獨特的處理手法,就是找回當年的劊子手,讓他們自由地重構當年事件,及如何解讀當年自己的行為。
他們果真當作一齣荷里活電影,向世人再度上演一次。這好像戲中戲,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而這種超現實卻又迫使觀眾更接近事實。其中一位劊子手向導演表示,歷史是由勝利者定義的,他們因着屠殺獲得權力和榮耀,把蘇哈托捧上統治者位置,因此,甚麼是對和錯,是與非,全都由他們聯同蘇哈托政權決定。
這部紀錄片自一二年完成後一直被禁止在印尼上演,拍攝時也只能偷偷摸摸。蘇哈托時代在一九九八年結束,他生前頌揚這段反共清洗歷史,對好幾代印尼人洗腦,至今仍未糾正過來,連同共產主義成為不能談論的禁忌。導演在訪問中解說,潛藏在人性的邪惡基因,當外在條件充分配合下便會爆發出來,每個人都可以成為行兇者。
張翠容(香港戰地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