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之樂
然而,人的確能從矯揉造作裡得到快樂。譬如將面孔塗得雪白的藝伎,與山林間金光璀璨的金閣寺;緊身衣箍出細腰的貴婦,和鍍了金的凡爾賽宮。從怪誕的慾念之中,人類提煉出了炫目的反自然之色。但正如凡爾賽宮旁建造起左右對稱的花園,與金閣寺前倒映着寺廟的渾圓鏡湖,好比黑與白、紅與綠的對立與相互依託,自然與反自然是相輔相成的兩個概念。
電影《閃靈》裡,那座巨大、陰沉的樹籬迷宮,便是人力與自然扭曲的結合物。酒店擠滿鬼魂,精神混亂的男主角棲身其中,俯瞰微縮迷宮模型。此鏡頭與其妻兒漫步迷宮的實景相連接,配合起驚悚駭人的背景音樂,形成了這樣的效果:男人低下頭凝視着迷宮中央的女人與孩童。在這個怪異的瞬間中,深綠色的樹牆被扁平的模型替代,失去了自然的生命;人也淪為被放在顯微鏡下觀察的對象,一個在模型中活動的模型。園林既變成了恐怖的承載者,也被男主角的惡念淹沒,呈現出了險惡的美感。這也是只有人類才能賦予它的特徵。
話雖如此,我還是更喜歡生命力旺盛的園林。在上海的復興公園裡,我曾在樹蔭中閒坐一整個下午。春風拂面,綠意襲人,不知名的偉人雕像在遠處朝我招手。路邊燈柱下擺着一雙無人問津的女式皮鞋,已有殘破之處。我與同伴討論那雙鞋的來歷與歸屬。我猜測那是清潔女工下班後會換上的鞋子,她正駕駛着噴水車在大道上來來回回,用汽狀水柱將地上的落葉一一驅逐,使柏油路露出它光滑的表面。若是更年輕些,放在從前,離開公園後,她或許還會穿着那雙黑皮鞋去舞廳消磨辰光。在斑駁閃耀的陽光裡、高大茂密的綠樹叢中,作出這樣的想像是十分容易的事。
(三)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