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

再強，強不過時勢；再勁，勁不過宿命。

黑澤明的黑白片，總有英雄站出來鋤強扶弱。自從他自殺不遂後，心境改變了，認為人無法改變時勢，也改不了劣根性。

完成《德蘇烏扎拉》後，黑澤明花了十年時間先後製作了《影武者》及《亂》，規模龐大，為畢生中兩齣彩色傑作。兩片背景皆為日本戰國時期，主題、格局、手法到弦外之音都同中有異，不變的是“悲”，即生命之悲、世界之悲。

《影武者》中小偷化身君主替身，見證國與國之間的殺戮；影片終章，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悲痛哀號，連戰馬也在痛苦中掙扎。黑澤明運用慢鏡，以及鮮明的色彩反差，細緻捕捉慘絕人寰的死亡景象，震撼入骨。生命，為何如此脆弱？人為何漠視生命？

《亂》是黑澤明最後的大製作，將莎士比亞的《李爾王》轉化為日本古代的骨肉相殘故事，仍是千軍萬馬、哀鴻遍野。幾場戰爭戲減省語言，幾乎用純影像交代兩軍對戰，並加強視覺語言的感染力，將人間戰亂與天上雲層、連綿山野結合，構成天、地、人合一的自然殺戮系統，並以高角度俯視人類戰爭，狂寫自然萬物的血腥仇性。天地不仁，骨肉相殘，貪婪殘酷，直指人類的殺戮本性，形成人間悲劇，讓人痛心絕望。

在日本經歷過戰亂禍害、蕭條貧窮、黑幫橫行、官商勾結等不同時期，黑澤明深感世界悲暗，醜惡人性無法逆轉，昔日的義士、武士無法再彰顯力量。人類愈來愈渺小，於是把深刻悲劇性注入兩片中，借古諷今，道出時代向前，文明前進，人卻愈來愈貪婪權力與財富，變得兇殘成性，不顧道德與情義。

殘酷人性、悲慘世界，本是自然定律，人是不可能打破此宿命的。

（黑澤明誕辰110周年紀念之十一）

高 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