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工經濟下的社會悲歌

——談《對不起，錯過你》

導演堅盧治（Ken Loach）的電影擅長揭示社會不公，替低下勞工階層發聲，素有“英國良心導演”美譽。新作《對不起，錯過你》（Sorry We Missed You）透過聚焦速遞員一家面對的窘境，展現資本家如何惡劣地透過“零工經濟”（gig economy）這種新式工作型態剝削勞工。儘管導演已屆八旬高齡，在這部寫實作品中，仍能到處感受到其兇猛火氣。

“零工經濟”是新興經濟名詞，但並非完全嶄新概念。這種工作模式就像以往俗稱“打散工”，只是近年互聯網發展迅速，網上消費大行其道，需要大量物流運輸者，如送貨或送餐快遞員、網約車司機等。與傳統概念不同的是，零工工作者全靠網絡平台獲分配工作。資方宣稱，在此模式下，工人享有更多自由，多勞多得的發薪方式亦比較公平，但實情真是這樣嗎？

電影開首，男主角力奇的速遞公司工頭已開宗明義對他說：“在這工作中，你是自僱人士。你並非替我們工作（work for us），而是與我們一起工作（work with us）。”乍聽下看似勞資雙方平起平坐。然而由於關係對等，公司並不需要替工人（更精準地說是服務提供者）承擔保險責任，生財工具亦由工人提供。正當男主角遲疑之際，工頭給予優厚報酬的（虛假）美好願景，讓他幻想只要辛苦努力工作個兩三年，就能走出金融海嘯後欠債纍纍的陰霾。可惜在糖衣包裝下，卻是他還看不見的資本家無情壓榨。

在電影前半部，力奇工作尚算順利，雖然朝八晚十的工作往往讓他回家後疲憊不堪，失去與家人共聚天倫的時光，但至少他所賺的仍足夠餬口。到後來處於青春期的兒子在外面叛逆鬧事，他必須請假處理，出現劇情最大衝突點。聽完力奇訴說自己家庭慘況後，工頭只是冷冰冰說﹕“有找到替工嗎？没有的話，請付一天一百鎊罰金。”不是自僱人士嗎？說好的工作自由呢？這一幕狠狠地戳穿這種“假自僱”真相：工頭雖無老闆之名，卻行老闆之實，把勞工階層被剝削慘況展現得淋漓盡致！在資本主義制度中，工人就像齒輪，為保障正常運轉，大家都按序運作，然而只要他們一出狀況，便會被其他齒輪所取替，這就是老闆們常說：“你不做，還有很多人等着你的工作呢！”此舉也令勞工競爭出現分化，使他們無法聯合起來對抗資方。

更殘酷還在後頭。當力奇派件時遇襲被劫，在醫院等待報告時，接到上頭來電問他找了替工没，還向他追討被搶走的掃瞄器賠償金！就如他上頭所說：“哪個消費者會關心速遞員的故事呀？”事實上，資本家確是不管勞工家裡是死人還是塌樓，他們只重視“使命必達”服務承諾，死物比人命重要實在格外諷刺。

這部一百分鐘的電影可說没有冷場，主角故事雖慘情但並非從頭苦澀到尾。片中不乏歡樂時光，例如他與女兒一起派貨，還有全家一起送媽媽上班等。不過每次平靜不久，又有另一波危機接踵而來！最值得欣賞是導演採取極其寫實手法呈現主角各種低潮，當中没有渲染任何煽情背景音樂，可見導演非為博取觀眾廉價憐憫，而是想要藉主角的故事，反思零工經濟這種現代版奴隸制如何刻薄和無人道。

電影最終採取開放式結局是讓人心碎的結尾，意味這種不公與剝削只會惡性循環般無限輪迴。最可怕的是，電影寫的是受到二○○八年金融海嘯衝擊後的社會狀況，然而套用到今年新冠肺炎後的大環境依舊脗合，主角一家的故事僅是冰山一角，疫情過後勞工階層所受的苦或會比主角一家還悽慘許多。難怪勞資不對等題材電影長拍長有，因為就像《對不起，錯過你》的結局一樣，永遠没有盡頭。

鄧志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