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智強邀我到府裡
羅智強不知曉,他有一度滿足我的“虛榮心”,尤其當同事問我去哪裡,我可以跩跩地說“到府裡”。府,“總統府”是也,羅時任府“秘書長”,邀我過去談談專欄。
《聯合報》曾製作大陳島戰役報道,凸顯人如浮塵,大時代如風,個人歷史隨着搖擺,背後的冥冥才是主宰。我忽然想起羅智強來。他曾以筆名“丁泠”投來詩稿,細聊後才發覺是中山大學校友,且為大陳島人。二○一二年秋,我為《幼獅文藝》策劃邊緣文學,以區域分,找了金門、馬祖等地作家,以民族論,約了原住民、客家籍寫作者,加上大陳島,更可觀了。
當年羅智強西裝筆挺,豈知多年後理平頭、蓄山羊鬍,一改公眾認知。他興趣滿滿,該寫甚麼不大把握,我如心理諮商,讓他在敘述中勾勒得完整,專欄取名“大陳島的海”,三年後,書名《靠岸》,在九歌出版社出版。
我對於出入高官宅邸的人存有誤解,認定羅智強背景必然不同,馬英九用人重才,也側重出身,沒想到羅的父母都是貧困人家,專欄寫兩年,羅家怎麼逃亡到基隆,如何到處打零工謀生,甚至遠在大陳島同家族相處、與日本兵衝突等細節,都一一浮雕。羅在入仕前曾出版多本書籍,且與網絡興起搭邊,引起話題,我認為爬梳他與父母、與家鄉的系列,才是他的最好作品。
文章散文為體、報道與小說為輔,需要親近者調用散文,需要中距離客觀立場,就徵用報道,加強史料與事件的描繪;必須以細節強化已逝去的、但必須補足的場景,則調用小說技巧,使其活靈逼真。這不僅在智強的其他著作中很少看到,放眼台灣諸家作品,也難得一見。
他客氣地說,他寫得輕鬆,只要把父親的話轉成文字稿就可以。這是一個善於臨摹時空的長者,不可思議地拓寫他的大陳島經驗,給予智強以及展閱作品的讀者。
比如大陳島習俗“二調婚嫁”,有關嫁娶的經濟邏輯,都是大陳特有。大陳島孤懸海外,對台灣來說,它連懸掛的地方都難以尋找,很慶幸集智強父母兩人的協力回憶,讓大陳不陳,以書寫溫新。
再一個重點是羅的父母到了台灣怎麼生存?羅智強幫忙還原台灣經濟未興時,父親擔任碼頭工人,描繪碼頭作業,諸如紙箱裝貨搬載方便,慢船與快船以作業期限區分。一九七○年代以後,碼頭開始機械處理,碼頭工人面臨失業危機。父親主述,母親為輔,陳述幫傭儲蓄、家庭加工賺取外快,後來還當了保母,母親由少而婦而長,從未停止為家勞動。羅的父母怎麼婚配、戀愛、結婚與持家,都非常精彩,我相信,當父母敘述時,他看到兩老熠熠動人的敘述,這裡頭的幸福,大約就是人間的大滿足。
羅智強策動小說、散文與報道,成為一支鼎,也是作品的三隻腳。鼎內該置放何物?歷史、家族與國難,都是題材,唯有真摯、真情,才能一統紛亂的招法,使之成為一口真氣。
羅智強高票選上北市議員,繼續問政之餘,下一個山頭是台北市長,他沒放棄寫作,零星作品報上還能偶遇。他太太學琴,兩個女兒該屆高中與大學了,也許能在府裡任職是智強的天寶遺事,對我來說也是,一官一民曾為每月兩千多字的稿件嚴肅討論,一如國家大事。
有一回開他玩笑,說是等他再請我到府裡。府,台北市府,他愉快地說沒問題。我沒說出,我真正渴望的是,拜會訪他那對能說善記的父母。他們與專欄同步,陪我兩年以及更長的時光。
吳鈞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