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於人生回望與穿越未來的交叉口

——《留守太平間》

戲劇農莊與香港中英劇團聯合製作、莊梅岩編劇的《留守太平間》是個關於臨近退休的無國界醫生回首自我的故事，同一個人的中年與青年的兩個分身被困於太平間（停屍間），彼此質疑、互相取暖。兩個演員、一個場景，說了一個簡單的故事，沒有跌宕起伏、峰迴路轉的劇情，卻發出了一個心存濟世的醫者的聲音，同時道出了醫術與醫德的分野。

莊梅岩是香港現代少數頂尖劇作家之一，她的作品不但具有高水平和深度，還富有人文關懷，亦具有國際視野。她的《法吻》、《聖荷西謀殺案》等作品備受注意，一再重演。《留守太平間》是她任職香港中英話劇團駐團編劇所寫的第一個劇本，獲第十二屆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劇本獎，屬於她早期的作品之一。

故事說已屆中年的無國界醫生李學仁在非洲戰亂地區搶救無辜受傷的平民，既折騰於朝夕與死神角力，又被挫敗於對挽救生命的無力感——“用三十年時間學識去如何救一個人，卻一粒子彈就可以送一個人歸西……原來生殺大權從來不在醫生手上”，因而質疑自身的價值。年輕時候的他會說：“睇個醫生點畀病人食藥就知佢有冇心。”然而，經歷了幾十年的外科手術醫生生涯之後，他從感性走向理性，將外科手術視為工作，已然忘記了如何關心一個病人。然後，某一日，不知如何他孤身被鎖在太平間內走不出去。“太平間”這個空間也隱喻了李學仁的個人心理空間，而到底他是“被困”抑或是“留守”？也就是故事的命題與內涵所在。滿腔熱血的年輕李學仁(Jeff)罵成年的李學仁那番話：“……享受專業的優越感多於明白它的意義……”，對現實中一些醫生不啻是一記當頭棒喝。

可能編劇本意在於說一個醫者的反省及對自身價值觀的反思，未着意於故事性，對故事的來龍去脈及細節沒有交代得很清晰，這也許未能滿足一些追求故事性強的觀眾。相對於莊梅岩的其他作品，《留守太平間》的技法算是未臻成熟，對戲中唯一的主角李學仁這個角色的塑造未如她其他作品的角色一般立體、飽滿，而故事架構也較單薄，情節欠缺轉折，整個戲端靠對白來支撐，所以雖然不足九十分鐘的演出長度，仍然讓人有冗長的感覺。故事似乎是以滿是氣餒的中年李學仁作為本位，回望年輕時候初出茅廬的自己，從而回想擇學從醫的初心，但劇情發展開來，卻是年長的李學仁反過來勉勵當年徬徨於十字路口的年輕的自己。敘事方向徘徊於主角的人生回望與穿越未來的交叉口，容易讓觀眾迷失。李學仁啓發滿是挫敗感的Jeff的兩句話——“隨心所欲的是夢想，滿途荊棘的才是理想”——頗有發人深省的意涵，可惜用字遣詞未夠精闢，致有觀眾誤解了它的含意。

戲中僅有兩位演員，兩人的舞台表現出現有趣的對比，一鬆、一緊。飾演Jeff的李俊傑的狀態鬆容，表現自然，飾演李學仁的周家輝的狀態繃緊，節奏鏗鏘，呈現出強烈的香港演藝學院的舞台表演風格。李學仁的對白涉及不少醫學專業術語，台詞又吃緊，唸白急躁，觀眾難於消化他急速的台詞，尤其開場的一大段獨白中英文夾雜，觀眾需借助字幕去理解對白的內容。相比起來，Jeff的台詞就顯得清晰流暢。兩人迥異的表現卻也恰好投射出李學仁年輕與中年兩個人生階段對擇學從醫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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