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姨

老孫姨今年八十三歲，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四十四歲，而那時候我才三天大。

那天，包在襁褓裡的我被老孫姨從醫院接回家。她逗攏着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我，一臉慈祥的說：我這秀美、可愛又靈氣的閨女兒喲。爸爸則一直相信老話說的：誰抱回家的孩子，長大就會隨誰。

老孫姨給我起名字的時候，第四代導演謝晉正在拍攝《天雲山傳奇》，故事女主角的名字還沒人知道。而這個“先見之明”的決定，卻讓我的名字在一歲半的時候突然“家喻戶曉”。多年以後老孫姨說，《天雲山傳奇》包攬了金雞百花獎的多個獎項，看來註定你得搞藝術搞傳播才對。

我八個月大的時候，全家搬到父親單位分的宿舍。聽到我家開門，鄰居也熱絡開門迎接，一看，哎呦，老孫姨！隔着另外一個鄰居，她家203，我家201，兩家門對門。

老孫姨姓孫，媽媽也姓孫，兩人還都在同一所學校教書。彼時還沒有電話，“通訊基本靠吼”也能解決部分問題。有學生不知道老師家的門牌號，站在樓下徘徊良久等不到老師，無奈之下只好怯怯地喊“孫老師——孫老師——”。小小的我聽到之後便爬上櫈子，登上桌子，跨過暖氣片，隔着紗窗問：你找美術孫老師，還是語文孫老師？學生應一句：教語文的孫老師。我就伸出小手指指隔壁方向，說：203。當然，這情況也常在老孫姨家上演，替孩子指方向的還有她家的關大爺。

老孫姨是中學語文老師，文采飛揚自不必講，講課生動傳神更是遠近聞名。晦澀的古文、文脈的結構、遣詞造句的方法，她就那麼緩緩地一講，輕聲細語一說，學生便一聽就會。全區的語文示範公開課，別人都是在大教室講，到了老孫姨，裡外擠滿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校長直接打開大禮堂，這才算解決問題。她的魅力可見一斑。

可還沒等我上中學，老孫姨就退休了，她那出神入化的語文課我一堂都沒趕上。但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小學時候作文寫不好，爸爸敲開對面門把我送進去，半小時之後出來，面貌一新！到了高三，老孫姨傾囊而出，把多年教學秘笈傳授給我。高考結束我向她口述了作文的作答情況，她微笑着定定地說：一類文，逼近滿分，放心。成績出來，四十分的作文，我得了三十九分！

我跑去對面感謝她，她說：我最多也就是給你一個蠟頭，能點燃燈籠走完夜路還是要靠你自己的呀。淡淡然的神情和聲音一如既往的雅然。

一晃十多年未見，我趁着回鄉探望父母也去看看老孫姨。熱烈擁抱之後坐下來細細談心，我看到她手邊放着幾本書，就問：閒時還看看書？老孫姨說：看，手不釋卷，心裡不空，人就不老。

九月的北京銀杏樹葉黃綠相間，忽閃着律動在金燦燦的陽光裡，溫暖而從容。

芷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