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袁樹五嘉穀

蠻貊偶然生不辰，欲全經濟拯黎民。

相因物理明通變，赫赫科名學有真。

雲南自元初置行省，六百餘年科舉無出狀元。清末行新政，光緒二十九年召試經濟特科，有詔各省督撫學政並三品以上京官薦舉“志慮忠純，規模宏遠，學問淹通，洞達中外時事”者與試，正場覆試皆試策論各一，雲南石屏袁嘉穀預之，列第一等第一名，其鄉人乃以狀元而榮之，然世之狀元碌碌無能隨人進退者比比皆是，顧張船山有句，“不知科第是功名”，豈以科第論其功名，是輕之也。嘉穀字樹五，又字樹圃，號屏山。同治十一年生，幼岐嶷，五歲讀書，年十五補諸生，屢試輒冠。光緒二十年舉鄉闈，二十九年成進士，同歲舉經濟特科，授編修。自少及老，手不釋卷，無一切俗好，惟嗜著述吟咏，以“終身讀書”四字勉諸生，晚歲尤重愛鄉愛國，是為志慮忠純。通經致用，不為俗儒之見，謂世界事理無一非今勝於古，後勝於今。今乃鰓鰓以二帝三王為法，不知進化之理，所以國益弱，而理益晦矣。又謂求學居鄉不如入城，入城不如往省會，省會不如京師，京師不如海外。何故？地益闊，書益多也。思想革新，醫時救弊，是為規模宏遠。肄業經正書院，治理學兼及樸學，服膺高郵王氏、德清俞氏，以《經傳釋詞》發明通訓，為中國文法第一書，合俞氏《古書疑義舉例》重印之，分贈諸生，以為治學門徑。嗣後雲南初辦大學，講授經學，旁及考據、詞章、義理、詩法，自著《滇繹》、《移山簃隨筆》，足徵學問淹通。中國自秦漢抑商，已成慣例，太史公有言：“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因論曰：“異哉，班固之議史公曰‘傳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夫賤貧何足羞，特以不能農虞工商之故而長此賤貧，則足羞。勢利何足祟，特以大興農虞工商之故而宏此勢利，則足祟。”又謂商交萬國通萬變，達人情，審器用，濟農工之窮，道農工之識。農工舊，商則新矣，農工隘，商則宏矣。泰西各國自培根開民智，政府獎工業，考工之政，有合於 《周禮》之意。籲藏富於民，心計出眾，天下有賴商業立國者，有賴商以拓疆者。又於設官、外務多有建白。言英法之擾緬甸、交趾關係滇事之利害，欲堅守藏地宜改建行省。自行變法非亂，姑息苟安而待他人制，後人之更新，斯之為亂。安危治亂強弱貧富之變，亦在人耳。慮人才不足以備用，斯貧矣，故重育才儲才。此洞達中外時事也。雖登仕版，惜未大用，僅任閒官，光宣時赴日考察學制政制，歸國任國史館協修，學部編譯圖書，提學浙江。入民國，任清史館纂修。自居鄉里，授諸生學。有書名，學王歐褚米諸家，此其行書明李夢陽夏口別友詩，信手拈來，不拘一格。款識“李空同七絕一首，竹垞所謂學太白者。子馨仁兄大人雅正。弟袁嘉穀。”鈐白文“臣嘉穀字樹五”，另一印不辨。文學歐柳，近人喜侯朝宗。詩學杜韓，有《臥雪堂詩集》。光緒辛丑，痛日寇強佔臺灣，作《書臺灣事》三首：“滄海橫流障不東，飛來魍魎噬雞籠。妖氛蔽日連天黑，炮火蒸雲匝地紅。苦憾逃師范文虎，遺羞據險鄭成功。杞人漫灑憂天淚，弧矢星光斂碧空。”“豈是燕雲十六州，煌煌圖籍聽沈浮。紙鳶信斷臺城困，鐵騎堅摧河朔愁。百戰昔人通蜃市，重溟今日劃鴻溝。東南殺氣無休息，閩嶠雄邊謹上游。”“非無良將抱孤忠，身擁鴉軍氣吐虹。弩射潮頭越江水，襟披臺上楚王風。著鞭我恐輸先策，拔幟誰當殿後雄。光世避金勿苛責，古今敗事是和戎。”丁丑夏，倭寇悍然全面侵華，北京、南京相繼陷落，屏山憂國成疾，預為壙銘並告諸子曰：“人知愛國愛家，必以學問經驗立其根本，處心積慮者久矣。我則人民知識猶淺，不暇自顧，徒以大國自豪。人侵我，我不備，戰事起，人民塗炭，吾不忍見之矣。”言之極沉痛，歲末遽歸道山，卒年六十六。近今有日本政要擬借臺灣生事，然吾人百年淬厲，中日易勢，今日豈容魍魎作惡，使屏山泉下有知，或感告慰。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