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槐花香
來北師大參加培訓,正是七月。一下車,便覺得涼意陣陣,聽說北京前兩天才下過雨。我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忽然發現地上鋪着一層細碎的落花,起初以為是香樟花,後來才知是槐花。這花如綠豆般飽滿,黃白相間的瓣兒透着雅致,讓人不忍心踩過去。
次日清早,我下樓到校園跑步。這是北師大海淀校區,恰逢學生放暑假,園子裏靜悄悄,晨練的人寥寥無幾。跑到半路,槐花又撞進眼裏。許是經了昨夜的風,滿地都是墜落的花瓣,鋪在紅色地磚上,格外驚豔。仰頭望去,槐樹枝椏間垂掛着成串成串的槐花,像簪花的女子,靜默裏透着端莊。這花開得熱鬧,在人看來,卻不見得浮誇。彎腰撿一粒放在手掌心,才看清綠色的花托裹着五片花瓣,其中一片調皮地往外翹着,讓人不由得讚歎造物的精巧。湊近鼻尖,一縷清香悠悠蕩開,沁人心脾。
跑近體育館,但見一條柏油路兩側栽滿了槐樹。未曾想,天忽然飄起了微雨,涼風掠過,槐葉輕晃,花蕊便簌簌落下來。有的沾在髮間,有的撲在臉頰,讓人心頭莫名地觸動,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感傷。車輛來回穿梭,零落的花瓣被輾作塵,縱是有情物,也難化作護花春泥。不遠處,一位環衛工人舉着竹帚清掃,不知在他眼裏,這滿地芬芳是景致,還是累贅,更不知竹帚掃過花瓣時,他可曾有過片刻的遲疑?
從學生宿舍樓跑過,望見北師大的校訓碑,是啟功先生的題字:“學為人師,行為世範。”黑色碑石襯着金色字跡,遒勁而又溫潤,讓人肅然起敬。等跑到京師廣場,我見到建校紀念碑“木鐸金聲一百年”,碑下刻着啟功先生的題詩:“新松千尺益青蔥,舊校仍留木鐸聲……”在百年校史裏,草木與人文共生。其實,何只新松,這些槐樹不也見證了北師大的百年氣象?繞校園跑一圈,才發覺許多樓宇的牌匾留着啟功先生的墨寶。他的字正如槐花般清雅,不事張揚,卻滲入人心深處。
說起啟功先生,忍不住想多說兩句。他原是皇族後裔(清世宗雍正帝第九代孫),卻從不以此自居。在書畫、古典文獻領域成就斐然,卻始終拒稱“大師”、“泰斗”。有人稱他為“國寶”,他幽默回應道:“我算甚麼國寶?頂多是‘傳國玉璽’上的刻字匠人。”他做學問時從不擺架子,即便被學生尖銳的問題難住,也會坦誠相告。在藝術界活動中,他對前輩、同輩總是主動禮讓。這份謙遜,源於對自我的清醒認知,對他人的平等尊重。
在隨後的培訓中,常聽學識淵博的教授站在北師大的講台上,和顏悅色,卻無居高臨下之態,與學員互動總帶着謙意,生怕哪句話說重了。每每此時,我總會不自覺想起啟功先生,想起校園裏的槐花。七月的槐花,藏着別樣的香,那香氣裏,縈繞着先生風骨與師者器度,餘韻悠長。
竹 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