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底層是痛苦的

底層的文學天然就是痛苦的。拒絕承認這一點，那也就不要再講自己有多麼貼近勞動群眾了。而在浩如煙海的慘烈生活之中，《阿包》毫無疑問是最令人刺痛的一種。

人短暫的一生，有些時候比死亡更為折磨。俄國文學無論是政治色彩濃厚的奧斯特洛夫斯基、高爾基還是帝俄時期享譽世界的普希金、屠格涅夫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其文學的本質都是一個“慘”字。

中國的文學似乎也有這特色，其根本原因在於社會基礎和結構的相似性。然而，中國文學的慘又寫到了新的高度。在這裡，一類是本身並未經歷如此苦難，但為正義感驅動而寫，比如余華、莫言、陳忠實。另一類則是親身經歷，比如羅偉章、王十月、鄭小瓊等作家。《阿包》以無比直白的方式歸屬於後者，因為它的作者甚至並不具備寫作和閱讀的能力——這本書完全是口述得來的，古老得如同春秋時期諸子的作品一樣。

苦痛同樣也是古老的，而且在時間的積澱下顯得格外沉重。

陳應松曾經說：“我有時候真的不願到鄉下去。現實中那些慘不忍睹的事情……幾乎沒有喘息的餘地。”作家們不願去到鄉下，鄉下便向着文學來了。它不以一種學校早操式的佇列悠然到來，然後邀請大家來品鑒文化，附庸風雅。恰恰相反，它渾身散發着叫象牙塔裡知識分子感到不可思議的味道，就好像奉俊昊在《上流寄生族》裡描繪的那股味道一樣。被輟學，被拐賣，不識字，如“牲口一樣的命運”，這就是她的活法，悄然無息的活法。

同樣是人，同樣是活着，有些人張口就是美國月收入三千美元的不如中國每個月收入兩千元人民幣的，而真正收入不到兩千人民幣的阿包，她只有一個願望：“（女兒）不要再吃我這樣的苦。”

值得指出的是，這種底層生活沒有任何半毛地方值得歌頌，甚至對於沒有經歷過這種苦痛的讀者——也就是那些高居中產世界的幸運兒們，它完全是一種冰冷的自我警醒。就好像小時候父母常說的那句“不好好學習你就會變成這樣”。

但不管用什麼樣的眼光去打量這本書，這本書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進步。它是對粉飾太平最直接的戳穿，以不能更第一手資料的視角解釋了這樣一個淺顯的事實：對於底層來說，苦痛才是底色。

最後，我想借用這本書中的原句來結尾，因為它使我聯想起了我的父母和祖父母。“我們沒有太多複雜的想法，我們只想着活一天算一天。”

留雨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