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 執念 · 鄉土
——《重遇在最後一天》的三重渡
在許多電影裡,不乏有通過舊式電話亭進行跨時空對話的橋段。香港編劇陳焯威的《重遇在最後一天》(下簡稱《重遇》)同樣以電話亭作為故事開啟的契機,在澳門演藝學院戲劇學校表演基礎課程的學生演繹下,化作一場關於生死、執念與能量守恆的哲學思辨。
《重遇》的故事圍繞四個人物展開,分別是電話維修員阿康(蔡潔儀飾)、地產公司員工阿恩(何梓晴飾)、近七十歲的村長(莫嘉銘飾)、八十歲的阿婆(林栩詩飾),講述全城唯一的電話公司進行系統升級時,阿康在電話亭意外接到逝者來電,開始了一段關於愛與救贖的溫暖旅程。
從劇本的主題深度而言,如劇名所言的“重遇”有三個層次。第一重,是生者與逝者的重遇,阿康在修理電話期間,接到了亡母的電話。阿康理性上深知能量守恆定律,同時也期望着能和亡母有靈魂上的感應。演出的後半段穿插阿康的獨白戲,其中一段是阿康回憶母親火化時的情形。燈光投射在阿康的臉龐上,把她眼角浸潤的淚水照出了光,她的眼睫毛也因身體的微微顫抖而像蝴蝶一樣舞動翅膀,停留在她的眼睛上。她帶着一點哭腔的哽咽,失去母親的那種痛徹心扉的情緒隨着空氣蔓延開來。在這一幕中,阿康描述亡母火化後化為煙霧升空的意象,恰恰就是將死亡這一抽象概念轉為能量顯化——即使有生離死別,亦會以能量或物質的方式,再次相遇。
第二重,是自我與執念的重遇,特指阿婆和村長的執念。阿婆的執念在於,五十年如一日地上山望海,等待出外行船的丈夫。村長的執念則是以死守村莊的行為,反抗強硬的拆遷。他視“村長”的身份為生存價值,正如他強調的“我有責任看着村子”、“這是我的村子”等話語都揭露了他內心對於守護村子和村長身份的執念。所以,他才會害怕拆遷、排斥搬去城市,因為這意味着剝奪了他的生存價值和身份。在劇中,通過一系列的危機事件迫使角色直面執念,在破碎中重遇自我。
第三重,是城市與鄉土價值觀的重遇。地產公司員工阿恩來自城市,她的刻薄和高傲,與阿婆的好客和淡然、村長的剛正不阿形成鮮明對比。阿恩敘述同事的猝死,是伏案一整天卻無人發覺異樣,反映了城市中現代人際關係的疏離。而代表鄉土情懷的村長和阿婆,以自然中順勢而生的食物作為生命的連結:阿婆手裡的柑、村長的辣酒花螺,還有他們熱情張羅的聚餐;甚至是大夥一同上山抓螢火蟲的趣致,都是窩心的集體記憶。在鄉土價值觀中,“守護”是存在意義的來源,非金錢可購買得來。但在城市的邏輯中,生命的一切皆可量化。兩種不同價值觀的重遇,最終消弭了邊界——現代性的孤獨,在鄉土中獲得療癒;城市先進的通訊科技,促使封閉的鄉村發生改變。
除了編劇對劇本的精心佈局,演員的表現亦是本次演出的成功之處。筆者特別欣賞阿婆與村長的飾演者——栩詩巧妙地運用了鄉音,展示了一個淳樸的鄉村婦女形象;嘉銘則靈活地運用道具、盞鬼誇張的動作表現了村長一角笨拙真誠的性格特色。這群年輕表演者敢於觸碰生死、城鄉衝突、存在主義等沉重的命題,讓筆者看到本土戲劇的生命力。
當阿康在電話中聽見亡母的聲音、當村長奮力抵抗拆遷的逼進、當阿婆無止境地望海等候、當阿恩娓娓道來城市工作的無情,我們看到了劇中人以“重遇”對抗失去,也從中尋回了集體記憶裡的溫柔觸動。
劇目名稱︰《重遇在最後一天》
演出地點:澳門演藝學院禮堂
主 辦:澳門演藝學院戲劇學校
觀演日期:七月十三日下午三點
陳煒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