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不盡的慾望深淵

——評《媽閣是座城》

嚴歌苓的故事，李少紅的手法，白百何的演繹，《媽閣是座城》以一個女性沓碼仔視角描繪當時的澳門博彩業，將那些撕心裂肺、慘不忍睹的慾望深淵，用克制平和的方式呈現了出來。

電影雖無法抹去那些燈紅酒綠的俗氣與人聲鼎沸的虛妄，還是盡可能地以文藝的手法刻劃人性和賭徒，彷彿那些濺血的生死，只是真實平凡的一個人、真實平常的一天。白百何飾演的梅曉鷗從最開始大着肚子聲嘶力竭地想拉老公離開賭桌的少女，慢慢變成了在賭場裡摸爬滾打的沓碼仔，她表面平靜理性，堅強隱忍，實際才是最大的賭徒。她在賭場裡挑客戶，正如賭徒在賭場裡挑賭桌；她賣別墅、一句話抵銷賭債……出錢又出情，不比賭徒換的籌碼少；她迷戀那些甜蜜的記憶碎片，渴望再來，正如賭徒沉醉於贏錢的瞬間，妄圖不斷複製；她賭感情、賭信任，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能在這個充滿慾望的賭局中全身而退，可最終輸得一敗塗地；她的腦海裡也不是沒有設定過嚮往的生活：住朝海的房子，身邊有愛的人。她賺的錢其實不少，並不是沒有機會離開這個行業甚至離開澳門，但她始終停不下來，她渴望的世界，只能如幻夢般短暫碰觸一下，永遠無法真正的抵達。

黃覺飾演的史奇瀾作為一個藝術家，渾身上下充滿了泥土、植物、色彩的味道，他專注，才華橫溢，老實，淳樸，盡其所能認情認理。吳剛演出了段凱文作為一個成功企業家的底氣、傲氣、魄力，一個成熟男人的明察秋毫和恰到好處的體貼。

——這些或許就是梅曉鷗喜歡上他們的原因。

但上到賭桌那一刻，這些都變了，他們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再也回不去曾經的生活，他們和梅曉鷗每日所見的賭徒再無區別，眼神渾濁、身陷賭博無法自拔。幾位演員精準演出了染上賭癮之後的性格變化：貪婪、瘋狂、失控、理性喪盡。為了滿足自己腦中的慾壑深淵，扭曲黑白、滿嘴謊話、搖尾乞憐、機關算盡……段凱文的最後一局，只要在高處停下來，他就能贏下壯觀的一場，但他無法收手，那一刻，人性盡顯。

最終，梅曉鷗也從曾經那個哭着喊着求老公回家、知冷知熱的少女，變得淡淡的、冷冷的，或許看盡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之後，她知道左端動物性、右端神性的漫長灰階上，盡是人性的左搖右擺與一念之差。所以，再也沒甚麼能驚到她或暖到她。她無法從那些男女纏綿的瞬間中獲得甜蜜感，或從那些冷面追債、高高在上的時刻獲得成就感，也許從拯救一個被賭癮扼喉男人的過程中方能獲得些許存在感吧。

這類題材的電影，從一開始便能猜到故事的走向會略顯乏味，但好在“敢於把自己的貧窮拿出來曬太陽”，恐怕只有在這類電影中才能看到。窮命，窮瘋了，窮得只認識錢，不管是甚麼來路的錢都想要，無論多少錢都無法滿足，無論曾經擁有多少錢，最終還得回到窮命。那些留在世代記憶中的匱乏，根植且強烈的匱乏，缺錢，缺愛，缺認可……不知還要再過多少代，才能平復。

若 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