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惠甫烈文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觀理自難觀勢易，車裀五度照門東。

百年綦轍低徊遍，敢以虛懷測上公。

趙烈文，字惠甫，一作惠父，晚號能靜居士。江蘇陽湖人。熙朝名臣戶部尚書趙申喬六世孫。父趙仁基，官至湖北按察使。惠甫道光十二年生，少不樂舉子業，三應鄉試不售，遂棄去，以監生終。自少聲譽藉甚，與同邑周騰虎、劉開生講求經世之學。太平軍陷江南，曾湘鄉督師江右，以厚幣招之入幕。博雅而善持論，留心時務，因參機要，並司章奏。先後三入曾幕，薦為易州直隸州知州，性剛毅，不樂為吏員，得虞山有吳氏廢園，喜其山水堂廡，遂有終焉之志，官易州五年，以疾辭。善屬文，著有《能靜居日記》，煌煌二百萬言，為近世名作，多記曾幕歷年情狀，足可徵信。留心時事，與曾湘鄉論清祚不出五十年，果如其言，其洞燭世運者如此，人皆嘆服。同治六年，湘鄉回任兩江總督，六月二十日與惠甫暢譚，“言得京中來人所說，云都門氣象甚惡，明火執仗之案時出，而市肆乞丐成羣，甚至婦女亦裸身無衫，民窮財盡，恐有異變。奈何？”惠甫對曰：“天下治安一統久矣，勢必馴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風氣未開，若非抽心一爛，則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烈度之，異日之禍，必先根本顛仆，而後方州無主，人自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然則當南遷乎？”惠甫云：“恐遂陸沈，未必能晉宋也。”“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惠甫曰：“君德正矣，而國勢之隆，食報已不為不厚。國初創業太易，誅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難知，善惡不相掩，後君之德澤未足恃也。”湘鄉曰：“吾日夜望死，憂見宗祐之隕，君輩得毋以為戲論？”惠甫曰：“如師身分，雖善謔，何至以此為戲。然生死命定，不可冀求，樂死之與倖生，相去無幾。且師亦當為遺民計，有師一日，民可苟延一日，所關甫大，而忍恝然乎？”見《能靜居日記》。為政不汲汲邀民譽，但審利弊而行之。曾入曾國荃幕，湘軍破天京，官兵皆肆行劫掠，惠甫恐有變，夜半排闥入告國荃，促止之，城中安堵如故云。世所謂同治中興，只待抽心一爛耳，由同治六年逮宣統三年清帝遜位，適為四十五年，而惠甫光緒十九年卒，年六十一，不及自驗其言矣。為曾幕客，復從湘鄉問學，為文取法於古，廉悍雅潔，不囿於桐城派。間為詩詞，造語皆超絕。生平好書畫文獻，與同幕李鴻裔有同好，時大亂甫平，故家文物散落，或以廉值得之，藏書數萬卷，輯有《天放樓書目》。又喜金石文字，得一善拓輒詳攷之，累累千言。著有《能靜居函牘稿》、《能靜居日記》、《趙惠甫書札》，又有《天放樓集》，今不傳。此趙烈文草書七言聯，“三華五芝散靈液；金琴玉研和精神。”無款，鈐白文“趙氏惠父”、朱文“烈文私印”。對聯地頭有題跋云：“此聯上下不署款，一見即識為天放樓主人趙惠夫先生之手筆。先生名烈文，武進趙氏，是趙文毅公之裔孫。天才豪放，曾文正公延為上賓，薛庸盦記湘鄉幕列入之。曾任直隸州知州，不久退隱，為吾虞寓公，葺吴氏舊園建天放樓聚金石書畫以自娛，纂《石鼓釋文考》，華山碑作長跋，傳播藝林。字體善仿魏碑，得者視為瓌寶，此聯偶寫草書，尤不易得云。戊子重陽節，八十二老人蔣志范附誌。”戊子為民國三十七年，一九五五年由狄膺書於台北。趙氏不以草書名，此聯實擬包安吾，可與蔣跋云其善仿魏碑一說相印證。拙句集定菴《己亥雜詩》，觀理自難觀勢易，其理固然如其勢，可謂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