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生根

植物似乎是許多當代城市人的精神依託，我也不例外。陽台上養着兩隻陸龜，為了區隔牧養區與雜物，我購置了一個長方形花盆。再從網絡上買土、營養劑，夢想建構溫馨的小小生態系。

薄荷與羅勒是我的首選，在灰撲撲的水泥叢林中，青翠是最艷美的顏色。除了好看，它們也都還有實用價值。我和詩對於烹飪的興趣細水長流，並且我們都偏好天然簡單，這種香草是最完美的植物夥伴。我從市場回來，參考教程，將它們移到大方盆裡。

時移日遷，本來幼小的莖葉，慢慢變得更加萎弱。我相當苦惱，但沒有精力深究其中原因。是水太少了嗎？還是泛濫了？是日照不足嗎？還是過曝了？是肥料未夠嗎？還是吃太多？叔本華說人們總在求而不得的惱恨和得到的索然乏味中擺盪，我發現自己和這些植物有相同的處境。

在過度關注與無能為力中，薄荷和羅勒全軍覆沒。岳母從公司拿回一片落地生根，說，這種東西非常容易種。我隨手把它丟在了荒蕪的土表。

春天到來，那片葉子長出了更多葉子。有了前次經驗，我對待它就像對待舊情人的遺物，不願也不敢多看一眼，只是偶爾窺探，久而久之便習慣。秋天結束，它的根系已經穩固，開始尋找光明。但我對它始終有種莫名的輕視。

盛夏期間，“韋帕”颱風來襲，澳門難得掛起十號風球。我把陽台可以移動的東西都收進來，但家裡剛好在作掃除，雜物滿地，空間有限，大盆栽便被遺棄在風中。鐵柵欄被吹得轟轟作響，竹籬笆也慘遭折斷，落地生根在橫風中搖頭晃腦。我終於開始有些擔心它。

風停了，窗簾外一片狼藉，但見那株植物，只是緩慢地，晾乾它的身體。我們之間似乎經歷了一場信任遊戲，它挺過了狂風暴雨，我也變得冷酷無情，在痛苦與無聊之間，終於找到一畦棲身之地。

苦 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