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繁華背後的腐爛

——評電影版《長安的荔枝》

電影版《長安的荔枝》由大鵬執導並主演男主角李善德，莊達菲、白客、劉德華、楊冪等演出。影片看似喜劇，實則講述小人物的悲劇命運，長安本沒有荔枝，這新鮮的嶺南荔枝如何來到長安？影片標題便點出了其中矛盾的關鍵所在。

一荔見長安

影片改編馬伯庸的同名小說，以兩小時片長，描述唐代小吏李善德接下了從嶺南運送新鮮荔枝到長安的艱巨任務。古代交通運輸不便，嶺南到長安走陸路需要三十一天，荔枝的保鮮期只有三天。李善德實驗了多種抵達長安的交通路線，觀察哪一條路線的荔枝保鮮期最長。荔枝用鹽水洗過，擦乾，裝進特製有內層的壺子裡。一路快馬加鞭運輸，不論哪條回長安路線的荔枝，無一不在中途便變色變味、腐壞發黑。李善德又發現如果荔枝連枝帶樹地運輸，運送到中途再換成以密封的壺子保存，保鮮期可以大大增加。至此已是影片前半部分的重點內容。

當李善德將自己千方百計、耗費無數人力財力實驗出的荔枝運輸方法，交給中央官僚時，所獲得的只是他們互相踢皮球的推諉責任與敷衍，他半年來實驗和運輸荔枝的龐大成本，也血本無歸。電影鏡頭從戶部、禮部，一直拉到工部、吏部，大小官僚沆瀣一氣，無不是推諉、冷漠的嘴臉，六個部門連一份文件都無法完成簽署，也讓李善德意識到當下官僚體系的辦事效率，如此低下。很快，右相楊國忠發現了運送荔枝的可行性，這個“吃力不討好的燙手任務”，變成了“向皇帝和貴妃進獻的絕佳禮物”，也因為“荔枝”的物品意義的改變，李善德從一介無人在意的小吏，搖身變成官員們爭相討好的對象，錦繡前程指日可待。影片強調此時李善德的風光生活，一批四品紅袍、七品綠袍官員敬他九品的藍袍，前倨而後恭，此劇情的反轉，更體現了官場的現實性。

電影表面所講的是“荔枝”，實則牽扯了運送荔枝背後數不清的人力物力，還有官僚之間的複雜糾葛。這也是馬伯庸小說所擅長刻畫的古代官僚的爾虞我詐、細節微妙的權力鬥爭，不過相比《長安十二時辰》的處理方式，電影對於權鬥的處理方式更粗暴簡潔。宦官魚朝恩和楊國忠對立，直接派出刺客、在山路設置陷阱來破壞荔枝的運輸。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今夜荔枝能否順利抵達長安，魚朝恩卻在離長安極近的山上，安排刺殺，導致騎手死傷數人。這種明目張膽的權鬥手段，未免過於低智，也破壞了電影鋪墊的氣氛。

由於時長所限，原著中三方官僚勢力的權鬥刻畫較少，把鏡頭更多集中在商人蘇諒、妻子玉婷身上，導致李善德得罪楊國忠後，卻莫名逃脫死罪而流放嶺南的戲份讓人疑惑，然而這是背後楊國忠的對頭高力士的所為，不過影片除了楊國忠和宦官魚朝恩的對立外，並無多帶出高力士的存在。

影片的改編細節

電影上映以來，好評如潮，作為暑期檔一大亮眼之作，電影版的《長安的荔枝》相比劇版而言，更還原了原著小說的緊湊節奏，沒有劇版增添的更多無關枝節。電影從初期的宣傳，便在海報上強調了艷麗色彩，尤其是彰顯大唐豐富的物質文化與嶺南自然風光。在電影正式上映之後，滿目活潑艷麗的色調，尤其抓人眼球。

電影有幾處做出的改編，也值得稱道，包括楊冪飾演的李善德妻子玉婷，既聰慧又堅強，更有“反手打巴掌”的人設，好幾次出手，讓觀眾開心一笑；還有電影的配樂也相當現代化，在李善德趕路的那段，出現了派克特的Rap《向前衝》；人物台詞如楊國忠怒斥“胡鬧”，李善德說“是我作死”，都相當現代和通俗，缺乏了意味深長的對白，或許因應了暑期合家看電影的需求而做出的調整。

此外還有李善德的“一夜白頭”的細節。片中李善德自接下運送荔枝的差事後，遭遇各方面的為難、壓榨、欺凌，頂着被殺頭的高壓完成了這項任務。他在一次次迎來命運的絕境時，驛站跑路、冰船不來、遭遇刺殺、冰鮮荔枝全被踩爛、荔枝樹全被官僚砍光，他感歎“就到這裡了嗎？”所有的掙扎輕易被命運的一次玩笑所否決時，他的頭髮漸漸全白了，其後更是白髮凌亂狀若瘋癲。當他騎馬一路跨越山巒險阻帶着荔枝衝進長安，身後木棉花一路飛散，這是付出生命的所有精力與熱情，燃燒殆盡的極致浪漫。往長安運送荔枝，一路死了多少人、耗費多少物資、砍掉兩百棵荔枝樹，折損到最後只剩下一小碟呈在楊貴妃面前的七八顆荔枝，貴妃一顆都沒吃。李善德在電影中做完了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業，以無數人的努力作為了犧牲代價，最終卻沒有任何意義。

結局他坐在嶺南的荔枝樹下狂吃荔枝，眼裡流出了淚水，一顆又一顆鮮紅的果子，背後反映的是大唐如何荒唐、自取滅亡；流放的隔年他聽到安祿山攻破長安的事情，長安成了一片火海，與《杜工部集》一起被燒毀的，還有他那顆當初科舉立志報效國家、開創事業的拳拳報國之心。此刻只有這滿頭白髮陪伴着他，送別那個被殺死的年少天真無邪、還妄想改變命運的自己。

電影以歡樂活潑的配樂與色彩畫面，沖淡了其整體的悲劇性。影片實則是相當沉重的，尤其個人少年心志的一次次死亡，無數小人物為了貴人的一句話跑死、存在人類社會永恆的貧富差距問題，大鵬既演出李善德的悲憤交加，又沒有將電影結局強行變得大團圓，已是非常不錯的改編。不過電影明顯節奏張弛把控得不好，可見導演功力仍有上升

的空間。

叔山意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