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媽

親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唯獨大姨媽除外。

這位大姨媽，不見得是真正的親戚，卻與你血濃於水，有賴這層連結，雖然沒有任何合約，你與她早已默契地達成一致：她每月到訪一次，但日期與時間從不明確告知。見不到她，你會心掛掛，但見到了，又不由得嫌棄她、厭惡她。這位討厭的大姨媽，情緒變化不定，性格喜怒無常。有時她很準時，距上次廿八日後再次打扮得花枝招展，蹬着高跟鞋趾高氣昂地敲門，在你開門之際奉送一抹紅唇烈焰；有時她無故推遲，不但沒有一句道歉，還會毫不客氣地踩着你的衣褲穿堂而過，甚至不由分說便往你身上捶上數拳、踩上兩腳，漠視你的錐心痛楚便堂而皇之地入住房間。短則三四日，長則七八天，臨走時還留下一地狼藉，叫你好生收拾。

大姨媽的無禮，你不是沒有苦惱過，不是沒有投訴過。高三那次英文堂，大姨媽又一次毫無徵兆下登堂入室，待發現時，雪白的校裙已被弄得污漬點點，尷尬的你在全班注視下急急回家，當刻只感到滿腹委屈與羞恥，更為她月復一月的到來心生憎厭。“之後是考試周，還有幾份報告要交，可否不要再來煩我。”你雙眼噙着淚水，躺坐着她房門前，她卻一如既往地沉默，不置可否。

是的，那些考試與報告關乎你的期末成績，會影響你的保送資格，為此，你精神高度緊張，每晚在公仔麵和廢水的陪伴下挑燈夜讀，忘情備考，壓力幾近爆煲。三餐不定時、日睡四小時的結果，是蓬頭垢面、臉色暗黃、嘴角生瘡、連日便秘，但這些狀況你統統不在意，待考試周落幕已是兩個月後，才忽然想起大姨媽一直遲遲未見，你在躊躇中看着床邊的日曆，這一刻，不由得擔心起來：這麼久不來，是出了什麼事？

為了找到大姨媽，你尋求過專家的幫助，徵詢過長輩的意見，探聽過同儕的經驗，有的勸你尋醫用藥，有的囑你耐心等待。“她會否從此與我一刀兩斷？”忐忑暗忖之際，下腹突然隱隱作痛，腰骶痠脹，隨着不適感越來越強烈，手心與額頭冒出汩汩汗珠，伴着頭暈目眩和四肢乏力。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但這一次，你卻歡欣不已——因為心心念念的大姨媽終於出現！

之後的幾天，你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候，直到她離開當日，大姨媽才深深嘆了一口氣，向你語重心長解釋她的遲延：原來是因為你作息紊亂，暴飲暴食，荷爾蒙失調，才令她遲遲不露面，“若你長期這樣糟蹋自己，我可保不定下回的訪期了”。不知怎的，大姨媽的這番話竟讓你點頭如搗蒜，原來她一直暗暗守護。淚眼婆娑中，你答應她會好好善待自己。天仍是那樣藍，陽光仍是那樣溫暖，目送她漸行漸遠的一襲朱紅倩影，你在心底由衷說道：多謝你，大姨媽。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