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曼與《查克的一生》
小時候喜歡看香港亞洲電視的節目《今日睇真D》。一九九五年,這檔節目推出長達一周“解剖羅玆威爾外星人”系列。看完之後被嚇到不敢睡覺,生怕外星人降臨窗外把我虜走,而同時又對浩瀚的宇宙以及存在的秘密充滿好奇。最近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的影院看了《查克的一生》(The Life of Chuck),它引用了美國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的詩句,又讓我浮想聯翩。
電影《查克的一生》改編自美國的作家史蒂芬 · 金(Stephen King)《解決那個局外人》(If It Bleeds)中的同名短篇小說,以倒敘方式呈現對死亡、記憶與日常生活之美的冥想,描繪一個看似與平凡男子查克生死緊密相連而崩潰的世界。這部電影多次引用惠特曼《自我之歌》(Song of Myself)第五十一節的詩句“我龐然浩瀚,內含無數眾生”(I am large, I contain multitudes),暗示每個人都在體內承載着完整的宇宙,包含經驗、恐懼、喜悅與不為人知的奇蹟,並在無形中塑造着周遭的世界。隨着查克的故事從超現實的世界末日一路回溯至童年中充滿驚奇與恐懼的時刻,這段敘事轉化為對於個人死亡即是一場小型世界末日的深沉省思,提醒我們每一個生命都蘊含着不為人見的層次與隨着生命終結而消逝的無數世界。
不難看出,故事中指涉“宇宙大腦假說” ——我們所處的宇宙本身或許是某個巨大生物的大腦,而遼闊的星座與銀河絲狀結構,猶如宇宙突觸網絡間的神經元放電圖譜。然而,此假說進一步提出多層次“俄羅斯套娃”結構,每一個作為大腦的宇宙都存在於更巨大生命體之中,而這個生命體本身又被嵌套於另一個更龐大的存在內,無限層層遞進。在這種觀點下,每一層現實同時是更高意識的神經組織,意味着我們的思想與經驗可能正如同無法被我們完全理解的龐然存在之電脈衝般閃爍,同時在自身內部蘊藏着無數微型宇宙,無盡地將現實摺疊進自身。
《查克的一生》與宇宙大腦假說共同為存在提供了一種看待生命的視角:如果每一個個體的生命都內含無數世界,那麼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在有機且具意識的宇宙中閃爍的神經元,我們的喜怒哀樂如同訊號在廣闊的意識之網中共鳴。這意味着我們那些短暫的愛、笑聲與驚奇時刻並非渺小無意義,而是成為宇宙呼吸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這個角度看,全然地活着——即使是在平凡日常中的片刻——也是一種參與宇宙運作的行動,提醒我們,一個查克的生命也能在無限層疊的存在之心中點亮無數星系,而每一次心跳都將希望的回聲傳遞到群星深處。
惠特曼的詩充分表達了電影中令人感動的哲思,正如以下楚圖南的譯本:
過去和現在凋萎了——我曾經充滿了它們,又傾空了它們,
現在又要去裝滿將來的最近的一層。
那裡的聽者喲!你有甚麼秘密告訴我呢?
當我嗅着黃昏的邊緣的時候,請正視我的臉。
(老實說吧,沒有別的任何人會聽你講話,而我也只能再作一分鐘的停留了。)
我自相矛盾嗎?
很好,我就是自相矛盾吧,
(我遼闊廣大,我包羅萬象。)
我專注意那些離我最近的人們,我坐在門檻上期待着。
誰已經做完了他一天的工作?誰最快吃完了他的晚飯?
誰願意和我散步呢?
在我走以前你想說甚麼話麼?你要等到已經是太晚了的時候麼?
宋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