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言也善

少時讀金庸《射鵰英雄傳》，第二十五回〈荒村野店〉末尾描述了東邪黃藥師大戰全真七子的天罡北斗陣。這場比試最終以西毒歐陽鋒偷襲七子之一的譚處端，害其性命，致使北斗陣破，戰鬥強制終止作結。我還記得，當時讀到這一段，心中先滿懷對黃藥師武藝的嘆服，最後則被譚處端的器度給震動。

正史中，譚處端卒於一一八五年，而在《射鵰》故事的當下則已是一二二一年。金庸先生給長真子續命三十餘載，自然不合史實。不過小說的靈魂在塑造人物，金庸化用同為七子的長春子丘處機之“手握靈珠常奮筆，心開天籟不吹簫”詩句，作為譚處端在小說中的遺言，卻是豐富、厚重了人物形象；使讀者對此人、此景、此精神經年不能忘懷。

生老病死本是人間必經之路，在將死之際，若能體面、安詳、無尤，甚至從容、清楚地說出一句了悟人生的話，那是上天最大的賜福。最近策劃中學生的辛棄疾主題閱讀，綜讀稼軒生平資料，最讓我唏噓的，莫過於這位曾經率五十騎勇闖五萬大軍抓拿叛賊的少年英雄。這位曾經洋洋灑灑寫下萬言《十論》、《九議》的孤膽忠臣，這位一手創建飛虎軍、所到之處政績斐然的封疆大吏，結局竟是在病中突然跳起，大喊兩聲“殺賊！”之後離世。

《水滸傳》中，魯智深坐化前的偈語是另一個可稱圓滿的臨終之言。偈云：“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試想彼時，一生血氣奔騰、大起大落的花和尚，神識在滾滾浪濤其間流轉，真我在冉冉金光之中浮現，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以上雖是小說家語，但讓人神往。這幾年不時聽聞有人為自己舉辦生前葬禮，大概也是為了追求這種自我生命掌控吧。

苦 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