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笑紅塵一狂生

在相機出現之前，人想為自己的容貌留下歲月印記，繪製肖像畫是唯一選擇。作為繪畫傳統重要一支，肖像畫在文藝復興時期曾大放異彩。早期擁有肖像畫的人，不是達官貴人，就是皇親國戚。他們有自己的御用畫家，例如庚斯博羅和雷諾茲，便深得英國皇室器重。現代人渴望自己在鏡頭前夠“上鏡”，當時的畫家，則以手上的畫筆，為他們的尊貴客戶做形象設計。識時務者如雷諾茲，就因懂得如何把喬治三世畫得英偉挺拔、氣派非凡，成了當時英王的寵兒，後更被封為爵士。

英國作家狄更斯曾説過，肖像畫不外乎兩種：認真的，和給人嘲笑的。除了正經八百、不容有失的形象工程外，諷刺畫(caricature)屬於肖像畫另一支分流。畫家會以戲謔手法，誇大人物相貌和五官比例。但一般來說，肖像畫的作畫方法，基本上以寫實風格為主。歷史上最經典的例子，自然是《蒙娜麗莎》。以寫實為主調，注入強烈個人風格，荷蘭畫家梵高的《嘉舍醫生的畫像》是其中一例。

後來攝影技術成熟，取而代之的是肖像相片，要在肖像畫上尋找突破，生於愛爾蘭的英國畫家法蘭西斯 · 培根(Francis Bacon)，無疑是代表人物之一。去年十月至今年一月，英國國家肖像館舉辦一場培根的畫展。 這位畫壇奇葩，家世同樣獨特：他的父親是退伍軍人，家族跟他同名的十六世紀英國哲學家培根有血緣關係；他的曾曾祖母夏洛特 · 哈利和英國詩人拜倫關係密切，拜倫其中一首詩曾提及她。儘管如此，培根絕少提及自己的家族史，反而把自己歸為家族傳統的異類：他性格內向，是同性戀者，亦有易服癖。其女性化的行為舉止時常惹怒陽剛味十足的父親，導致父子關係疏離。但他無懼世俗眼光，一生放浪形骸，我行我素。

從少年時代開始，培根和藝術結下不解之緣，其狂野粗獷、抽象怪異的暗黑畫風，充分展現在今次畫展的作品之上。初看這位畫壇怪傑的畫作，就如看見電影《洛奇恐怖晚會》中一眾嘩鬼，無一不是“甩皮甩骨”，全因他擅長將筆下人物的尊容，畫得人鬼不分，極盡猙獰。畫中主角不乏培根的舊情人，這種處理手法，跟畢加索為其情婦朵拉 · 瑪爾塑造的藝術形象，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一九二七年，少年培根在巴黎觀賞一場畢加索的藝術展，從此堅定了他踏上藝術之路的決心。由他在一九四四年創作的三聯畫《以受難為題的三幅習作》開始，培根逐步奠定他抽象肖像畫家的地位，同時引來四面八方的兩極評價。前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曾形容法蘭西斯 · 培根的畫作“可怕”；英國著名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批評他的作品對恐怖驚慄的元素肆意縱容。培根的粉絲則認為他的肖像畫作，個個面容扭曲，其實反映了戰後對人性反思的“時代意義”。看着眼前的一幅幅臉孔，惶恐、憤怒與不安，似乎也是當下亂世情緒的集體寫照。

王少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