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後的男人

突然收到大衛連治辭世的消息，當代超現實電影名導，無法再為我們營造一個個使人難以抽身的夢魘。

連治最後一部代表作，已是二十多年前謎一般的《失憶大道》。他在片中建構的影像世界，撲朔迷離，宛如一場迷醉、美麗而漫長的夢境。其中有一場戲，多年後的今天，不時想起，仍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一個大白天，男子在一間餐廳用餐時，向朋友提起自己做過兩次的夢，夢中他們二人也在那餐廳用餐，只是天色稍有不同，夢中較昏沉，似乎是在日夜交接間。最耐人尋味的是，他在夢中餐廳外的一堵牆後，看見一個可怕的男人。他很害怕在現實生活中，他也會在同一個地方看見那個男人。於是他把朋友帶到那堵牆，希望一起證實那個人不在，以拋開糾纏良久的恐懼。然而，現實中，當他逐漸走向那堵牆，那個邋遢如流浪漢的男人，竟真的從牆後閃出，把男子嚇暈，也把一直屏住呼吸的我等觀眾，嚇得驚叫連連。

這場戲，很深刻，比從電視機爬出來的貞子更深刻、更恐怖。恐怖在於，隨着男子的逐步探尋，鏡頭在他的表情與主觀視點間來回切換，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一場惡夢，竟然和現實生活重合了。這恐怖的感覺，和我唯一的鬼壓床經歷有點相似：明明活在夢中的惡鬼，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嚇出一身汗，半夢半醒間，我竟覺得它突破邊界跑到現實中，向我的身體施加壓力。

常言，人生如夢，但人生如惡夢，誰又受得了？同樣着迷於夢境，費里尼說：夢是唯一的真實。他的夢，多是歡快的，是慾望的場所；而連治的夢，多是可怕、危險的，充斥着心理變態者和罪惡。踏進此等夢境，猶如與火同行，呼吸中充滿恐懼氣息。

看大衛連治的電影，要有心理準備，因為導演隨時攝魂入夢，然後在你身邊耳語：小心，那個牆後的男人！

古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