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孤雲任所之

——石俊的繪畫

第一次見石俊的畫是他贈友人的一幅水彩風景。約略是秋日的田園景象——以田野為背景，近處是透着陽光的幾棵樹，枝葉尚未凋零，卻已失去了盛夏的豐茂，不遠處有一根電線杆，田野已近收穫季節，一片鵝黃，大地的盡頭是一片樹林，仍有綠意的樹林也略帶些秋意。

沒有一個人物，但那種自然與人類和諧相處的氛圍卻呼之欲出。畫面並不繁複，甚而有些簡略，但無論樹的形態抑或田野與樹林之間的小路，甚至那電線杆都準確卻寥寥幾筆，形象而又生動。天空從田野盡頭一片白色漸漸化為水洗一般的淡藍。構圖看似平平無奇，卻以田間一瞥的角度將畫面處理得獨特而有序。用色上，藝術家惜色如金，整個畫面以綠為底色，配以極少的褐、黃和淡抹的一片淺藍，簡潔卻有着豐富的表現力。這自然需要嫻熟的技巧，但技巧之外令人眼前為之一亮的，是畫家非同一般的構圖思維。

風格 無所謂先進與落後

出生於武漢的石俊從小愛畫畫，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他是恢復高考後第一批大學生。一九八一年，他考入武漢師範學院美術專業學習。後來又在廣州美術學院獲得文學碩士學位。大學畢業後，曾在浙江中國美院進修一年。這段時間對石俊的繪畫成長道路非常重要。當年的中國美院是中國美術的殿堂級學府之一，思想先進，既有不少國外歸來的畫家，又擁有強大的傳統西方藝術師資。傳統與當代西方美術的精神在此碰撞，石俊剛好在那個年代暢遊其間。

“風格，無所謂先進或落後，也不分好與壊。因為風格是每個人自己的，它從每個人的內心出發，沒有人可以予它先進落後好壞的評定。”這是石俊在教學時常常對學生說的一句話。他說趕潮流不應是藝術家做的事，潮流無分良莠。藝術家應尋找屬於自己的路。石俊最終堅持走紮實的傳統寫實之路，也只是忠實於自己內心而已。

其實石俊在求學時期，曾是武漢畫抽象畫的第一人。當時，他在大學校園舉辦了一次抽象畫展。開幕時，參觀者眾，市美協和不少美術家都前往觀看。武漢市文化部門的領導當時很激動：這樣的抽象畫法領武漢風氣之先。但也因為這個展覽，他差點受到學校的處分。

風景：那片無邊的寧靜

石俊畫風景最特別之處是那份既真切又虛幻的寧靜。從色彩的表現到景物的描述，都讓人感受到作者深遠廣闊的內心世界。德國藝術評價家阿多諾在《美學理論》中，言及自然美：“藝術作品十分玄妙，富有人性，代表着物理性的而不只是單純的主觀性的東西，用康德的話說就是物自體。藝術作品與主體的同一性就像自然與自身的同一性一樣圓滿。藝術從異律性題材中、尤其是從自然對象中得到解放。藝術要求合法利用所有的對象，這使藝術自成一體，得以提純，並且憑借精神，淨化了妨礙調解的所有粗糙成分。”

這段文字讓我想到的是石俊的繪畫作品，尤其是景物的描述，不管是田野、湖泊或是大海、小屋，物自體固然有其自身理性本體的一面，但畫中之物又富有人性，也就是有了創作者個人的情感認知與表達。如布面油畫《村口》，烏雲密佈的天空佔去了幾乎三分之二的畫面，天空之下的田野上散落着小屋與小樹林，烏雲的表現幾如沙塵暴，鋪天蓋地而來，勢不可擋。但烏雲的邊線又偶露金光，似乎那遠方的陽光要掙脫這厚厚的雲層，甚而在烏雲的中間撕開了一道狹長的細縫，透出光來。這或是風暴來臨前的一刻，整片天空的烏雲都像在醞釀着一場狂暴的雨。而大地，安穩和暖，烏雲未及之處甚而有光亮，整個畫面動靜、光暗互相映襯，形成一種矛盾的和諧。大地與天空是自然的實體，連小屋與樹林都是。但石俊要表現的，是一種曠達的美，和這矛盾和諧之美最終達至的寧靜。

布面油畫《澳門澳門——風景篇 · 東望洋燈塔》繪澳門東望洋山與燈塔、教堂。石俊在構圖上把燈塔與教堂置於一個真正遠眺的距離，天空與放大了的綠色的松山佔據了整個畫面。天地之間，東望洋燈塔與教堂那明亮的白色十分突出。雖然建築物在畫面中所佔比例不大，但石俊以其嫻熟的技巧，把燈塔描繪得如有生命般鮮活而清晰。這既是我們熟悉的東望洋燈塔，又是藝術家將空間重組，用他的觀察與創作想像表現出來的燈塔。 “從異律性題材中、尤其是從自然對象中得到解放。”“自成一體”“憑借精神，淨化了妨礙調解的所有粗糙成分。”這幅作品於香港紫荊雜誌與政府舉辦的“今朝更好看——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五周年名家作品展”上展出。

人物：情感與精神之傳遞

人物畫表現難度最高，也最能直接表達情感。繪畫主題的選擇、人物的裝束、動態、表情等，更需要專業技能與藝術造詣的把握。石俊的人物畫，總能抓住人物逼真的形象，並能抓住其內在氣質、神韻，達到形神兼具的高度。在布面油畫《聆》中，年輕女子正撫琴專注聆聽。畫面以暗色襯托光，將人物置於高光中，使人物形象更加突出。女子左手撫琴弦，右手半垂扣弓。琴身將畫面作對角分割，主角半身側坐，構圖相當精妙。畫中年輕女子側臉，目光專注地凝視前方，因作者抓住了面部一瞬間的神態，筆法用色細膩精妙，表現力極強，令人幾乎可以感覺到畫中人物的呼吸。

近期，石俊的布面油畫《澳門 澳門》代表澳門參加全國美展，並獲得進京作品榮譽以及藝術個人創作項目國家藝術基金贊助。

石俊有着紮實的繪畫基礎與超凡的藝術表現力，眼界開闊，是澳門美術界箇中佼佼者，甚至放在整個中國畫壇也必有一席之地。唯其人過於低調，也鮮少參與本地的畫展。如一顆明珠，自願沉在水底。不自以為是，不自命不凡，只是一直默默創作，辛勤於美術教育工作。我文筆粗糙，本不是藝評者，卻大概被他的藝術光芒所感染，覺得自己不得不寫下點什麼，讓更多的藝術愛好者知道石俊和他的繪畫。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