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的睡蓮

前陣子，我在中國新聞網看到一則新聞，標題為“莫奈名作《睡蓮》將首現亞洲拍場 估價超二億港元”，這則新聞說二○二四年九月廿六日，莫奈畫作《睡蓮》、梵高畫作《停泊的船隻》等將亮相佳士得香港晚間拍賣，其中，莫奈的《睡蓮》估價二億至二點八億港元。出於好奇，我又在網上搜索關於拍賣結果的新聞，得知《睡蓮》最終以二點三三億港元成交。

用金錢評估藝術品似乎是一件“俗”事，但我們不妨想一下，如果一件藝術品標出了“驚世駭俗”的價格，或許可以讓更多的人開始關注這件藝術品，進而從關注價格的“昂貴”到思考藝術的“珍貴”。

這幅以天價出售的《睡蓮》是莫奈《睡蓮》系列作品中的一幅，約一八九七至一八九九年創作。這幅作品，畫風簡約，既好看又耐看，圓圓的荷葉鋪展在幽藍的水面上，兩朵白蓮宛如水燈，打開的花瓣好似聖潔的光芒，讓整個畫面有了一種純淨和神秘的意蘊。我總覺得這兩朵睡蓮一定存在某種關係，兩朵花或許是兩位以姊妹相稱的花中仙子，一前一後，嬉戲於水面，又或許我們看到的兩朵，其實是一朵，後面的那朵“花”是前面的那朵花留下的影子……倘若我們這樣“看”畫，也許可以體會到遐想無限的意趣。

作為藝術家的莫奈，是幸運的，在活着的時候，他不僅收穫了藝術上的成功，也收穫了名利。莫奈於一八九○年購置了吉維尼小鎮的一處花園住宅，並根據自己的設想對花園進行了改造。一八九三年，他又買下住宅附近的一塊濕地，建成水景庭園，用來種植睡蓮。在我看來，這一池睡蓮不僅是莫奈專注長達三十年的創作題材，更是他暮年為之傾心的精神伴侶。晚年的莫奈已是一位功成名就的藝術大師，想必早已看透塵世的喧囂與繁華，他不喜社交，潛心作畫，過着近似於隱居的生活。也許正因如此，莫奈筆下的睡蓮總像是仙界的花卉，有一種霧裡看花的朦朧詩意，越想看清就越是看不清，影影綽綽，如夢似幻。莫奈似乎不想讓觀者將目光局限於某個局部或細節，他不是在線條和輪廓上着力，不追求纖毫畢現的形似，而是借助光影交織，抓住瞬息的感覺，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情緒和美妙的情致。

《睡蓮》系列是這位印象派畫家的巔峰之作，試圖用語言來評說它們，無異於為難自己，其原因就是《睡蓮》太美了，這種美直接作用於視覺，令人感到一種平靜的愉悅，這種愉悅的產生，如同胭脂溶於水中，慢慢洇開。我看《睡蓮》系列中的很多作品，有一種鏡花水月的感覺，更準確地說，彷彿是透過一扇被水打濕的玻璃窗看到的景致，又或者說，像是畫布在水中浸濕後導致顏料稍稍暈開，雖不影響物象的大致輪廓，但模糊了物與物之間的邊界，使得整幅畫看上去渾然一體。畫中，低垂的柳絲撩動一池碧水，陽光在蕩起漣漪的水面上歡快地閃爍，浮動的睡蓮粉面含羞，美輪美奐。

對莫奈《睡蓮》系列作品的評價，評論家瓦多伊的一段話極為精當：“他早期的那些畫，沒有一幅能與這些難以置信的水上風景相提並論的，因為這些畫把握了春天，把它留在人間。畫面的水呈淺藍色，有時像金的溶液。在那變幻莫測的綠色水面上，反映着天空和池塘岸邊以及在這些倒影上盛開着的清淡明亮的睡蓮。在這些畫裡，存在着一種內在的美，它兼備了造型和理想，使他的畫更接近音樂和詩歌。”這樣的讚譽極為準確，繪畫原本是空間的藝術，而音樂和詩歌都是時間的藝術。莫奈善於捕獲瞬息萬變的光線，即使是在一幅畫內，都能覺察出陽光在物象表層上的瞬時移動。

這種時間的流動感，在他的巨型畫作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在巴黎橘園美術館，藏有莫奈用時十一年創作的八幅睡蓮大型壁畫，合起來長約九十米。在這樣的壁畫前邊走邊看，可以體會到何謂流動的視覺盛宴——柳條輕拂，樹影婆娑，睡蓮盛開，波光瀲灩，加上環形展廳的巧妙設計，彷彿讓人置身於一座神奇的水上花園，這種效果，恰如莫奈自己所說：“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沒有地平線，也沒有堤岸，猶如沒有盡頭的幻影。”

我想，莫奈內心深處渴望的是一種寧靜和諧的美，祈求的是一個超越塵世的夢。

郝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