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登山
中秋節翌日放假,倆孩子上學去。內子想去登板樟山,一吐濁氣。我也同行,不過心不在焉。我們先騎共享單車,二十分鐘後到達金鐘花園。停車,沿着斜坡徒步上山。路邊古木撐起一地樹蔭,然而樹葉依然青翠,讓人恍惚覺得還在夏天。秋天的腳步總是來得晚。
走在山間石階,忽然見到一束陽光穿過樹梢,如同一道光劍。內子捷足先登,迎着陽光拍照,將連日來的惆悵扔到了山腳下。然而,我的心裡卻還藏着一頭小怪獸,縮在晦暗的角落。想起近日與譚健鍬醫生聊天,我為缺席他的文學分享會而致歉時,他覺得這活動不能改變甚麼,也沒破圈。如今,社會不重視純文學,不如搞音樂或影視的容易引起關注。其實,在我看來,他在台灣出版不少著作,這已經是破圈。今早,他發來新發表的文章《飛翔的青年寫作夢》,重拾信仰,“比自己年輕的在秣馬厲兵,一副席捲前浪的架勢;比自己老的還在孜孜不倦,你還敢懈怠嗎?”
是的,在本職工作外,對寫作愛好者而言,文學不是飯碗,而是靈魂的寄託。作為教師,我一向的追求是以教學安身,以文學立命,期望生命能夠影響生命。然而,往日的文字如落花流水,早已離我而去。我不知道多少人會讀它們,它們又會落在誰的手裡。想起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詩句,“我認輸並感到有些快意,這種快意如同來自對悲哀的厭倦。”想得到別人關注,卻又擔心被聲名所累,這恐怕是很多寫作者的困局。如今,我收回對文學憧憬的目光,投身於日常生活的洪流。擺在文學前面的,是案頭的文件,是吵鬧的孩子,每天周而復始,而這兩樣足夠讓我傾盡心力。
走到山腰,我坐下來歇息,忽然見到了滿地的黃花,內心不由得震了一下。原來這就是香樟花。如此渺小,如此細碎,似乎想隱藏自己的色彩,卻掩不住。我撿起了一小撮香樟花,竟然分辨不出花蕊。仰頭看露台上的樟樹,無言相對,無意承認這是它的傑作。內子徑直往前攀登,我的腳步還是釘在樹下。那些花蕊遲早將會被人掃掉,被風颳走,被雨沖掉……但它們卻不為所動,也滿不在乎,如不起眼的金子。沒人聞出它們,也沒人會記得它們?或許,只有掉下的落葉,路過的螞蟻,搖搖晃晃的光和影。想起那些隨風而去的文字,其實它們如香樟花,早已被一些人看見了。可惜我卻視若無睹,有所奢望。
爬到山頂,汗跡津津。內子坐在山道的階梯上,俯瞰漫山遍野的樹木,豁然開朗。那些已枯萎的落葉,沒被看見,它們早已融入山的血脈。香樟花凋謝了,它們將化成塵土,永存於世。秋天的白雲湧向天空,湧向大海,它們將永葆自己的本色。佩索阿說得好,“我已來過並留下,就像這宇宙。”
陳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