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麼是韓江？

“老師，為甚麼韓國很難誕生偉大的女性作家？”二○一九年，一女生在課堂提問。當時正在討論風靡一時的《八二年生的金智英》，對於這位敢於把韓國女性的真實困境寫在筆端的女作家趙南柱，我是很敬佩的。這本書在當時韓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讓韓國女性從卑微的沉默轉而大聲的呐喊；讓韓國男性從木然的倨傲變得震驚和狂怒，以至於撕裂了整個韓國社會。我告訴那位學生：在我看來，趙南柱所代表的很多韓國女作家都很“優秀”，但是距離“偉大”還有距離。

之所以這樣評價韓國女作家群體，是因為她們的作品還停留在用文字去反映現實、控訴社會不公的敘事層面。而真正偉大的文學作品已經從這一層面抽離出來，開始關注人類的生與死、善與惡、愛與恨，及有關人性本質和人與世界、宇宙之間關係的終極話題，並為尋找答案提供思路和途徑，激發人類最寶貴的各種精神反饋，去影響自己和他人，進而改變現實的世界，增加自己內在的力量。

而韓江的作品裏就已經滲透着這種潛在的力量，猶如但丁《神曲》可以撫慰心靈，《愛麗絲夢遊仙境》激發想像力，《老人與海》可以喚醒勇氣一樣，在韓江的《素食者》、《白》、《不做告別》等作品裏，我們已經能真切的感受到她的不凡之處——直面歷史創傷、探討生命的脆弱和意義，不逃避，不閃躲，直擊要害！曾經信奉過佛教、嘗試過常年吃素、生活簡樸到有點寒酸的韓江，她篤信人類應該成為植物。她的《素食者》、《植物妻子》這些書中，與其他韓國作家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她不去“共情”人物命運，而是以“非人”的視角、去審視世間人與人之間到底能互害到什麼程度？她在寫作時候，努力擺脫人類這個身份、蛻掉人這副軀殼、把自己當做一株植物來看待人類歷史上、生活中、不斷發生的暴力、悲劇和毀滅。去向世界提問，她並不給出答案，而是在啓發和誘導讀者去思考。

很難想像，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又帶着靦腆和寂寥的韓江，在文字中蘊含着這麼巨大的力量和反叛的精神。就如她早年接受採訪所說：“在寫作時候，我微不足道！甚至自我意識已經消失！”像一株植物一樣去寫作，這點居然和法國啓蒙思想家盧梭不謀而合，他當年在遭受政治迫害的時候，他在信中寫道：“某天清晨，我要變成植物。”在目睹和經歷了人類的殘暴和痛苦之後，連盧梭也都在感嘆：“生而為人，何等艱辛，還不如做植物來得痛快！”

“人在本質上是一種感受性的存在”，所以變成植物意味着人性回歸自然，融入自然，不再是世界之主。韓江寫作的高度和深度使得她的獲獎實至名歸，足夠冠以偉大之名！

王 樂